第三卷 莫道前路無知己 第244章 光復會的態度(三)

「璇卿,我這就準備出發了。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么?」徐錫麟坐在秋瑾的病榻前,帶著一種看似很輕鬆的表情說道。

秋瑾靠在幾個枕頭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聽徐錫麟這麼說,秋瑾慘白的臉上露出了關切的神色,她氣息微弱的聲音裡面都是關切,「伯蓀,你這次去安徽要去多久?」

「這個說不清楚,我是儘快趕去,儘快回來。倒是璇卿你要好好養傷。我儘快從安徽帶醫生回來。」說道這裡,徐錫麟的聲音裡頭已經有些顫抖。

「去上海的同志有消息了么?」秋瑾追問著最關心的事情。

徐錫麟裝作開朗地說道:「這幾天就應該有消息了。」

秋瑾一看徐錫麟的表情,就知道光復會派去上海找醫生,買葯的事情不會樂觀,她抓住徐錫麟的手,「伯蓀,你這次去安徽,不要聽那些人胡說八道。無論如何,都要請文青出手幫咱們。受傷的同志都是咱們光復會裡頭的敢戰之士。咱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

徐錫麟知道秋瑾受的傷到底有多重,但是秋瑾根本不提自己,滿心想的都是其他受傷的同志,原先裝出來的輕鬆表情再也維持不下去,徐錫麟鼻子一酸,眼淚已經流了下來。他反手握住秋瑾冰涼的手掌,「璇卿,放心吧。文青他們打了那麼多大仗,我們都親見過文青那裡的軍醫院,好大夫不會少。這次我無論如何都會請文青幫忙。」

聽徐錫麟說的堅決,秋瑾點點頭,「那就好。伯蓀,你趕緊去吧,早去早回。我肯定沒事的,你不用挂念。」

徐錫麟也不再多說,他抹了抹淚水,起身給秋瑾掖了掖被子,就大踏步往門外走去。

杭州戰役前,光復會上下都以為自己懂得戰爭,真正經歷過杭州之役後,他們才知道他們自己距離懂得戰爭還差得遠。戰鬥結束,並不意味著一切萬事大吉,相反,千頭萬緒的事情此時方才開始。光復會上下都沒有接受過人民黨的軍事教育,他們自然不可能聽陳克在軍校裡頭講述「清末一次性軍隊」這個概念。

「一次性軍隊」這個概念的核心,是指部隊缺乏全面的保障。把官兵投向戰場之後,就生死由天。若是幸運的不死不傷,那麼就可以作為下一輪的一次性軍隊來對待。整個體系把官兵當作消耗品,根本沒有竭盡所能把保障工作做到最大程度的努力。

光復會既然沒有戰爭經驗,他們到不是有意這麼做。不過客觀事實總是不管主管願望,無論光復會有沒有這種想法,事實上光復會的戰前準備水平就是標準的「一次性軍隊」水平。

杭州戰役持續了五天,雙方進行了十數次的進攻與防禦戰,光復軍傷亡人數達到了五百多人。這五百多人裡頭,當場戰死的不過七十多人。但是戰鬥結束後的三天裡頭,受傷的光復軍又死了四十多人。這是還建立在光復會搜羅了杭州以及控制區內幾乎所有能找到醫生的情況下。陶成章與徐錫麟都在第一次安慶之戰中見識過人民黨的戰地醫院,儘管沒有人民黨那麼多受過專門門培訓的軍醫和護士,光復會也學著架起大鍋煮紗布。由於使用了消毒繃帶,加上現在是冬初時節,細菌感染的幾率低了不少,死亡人數總算是沒有大幅度上升。

但是陶成章與徐錫麟都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如果沒有大批受過專業培訓的醫生進行救治,那些身體越來越虛弱的受傷人員,只怕撐不了太久。但是這種傷勢中醫是解決不了的,西醫只有上海才有。而且大多數還是洋人,他們根本不可能來杭州治病。陶成章一面派人去上海努力請醫生,一面讓徐錫麟前往安徽向陳克求助。

原先對人民黨極為反感的幹部們這次都沒有什麼廢話,年輕氣盛的幹部們多數上了第一線作戰,受傷的人裡頭他們比例可是不低。關係到自己性命的時候,沒人再敢趾高氣揚的說話。上次他們本來就不希望人民黨來浙江,提出條件的時候自然是故意刁難。而現在他們都很清楚,請人民黨派醫生的事情,即便是好話說盡,人民黨也未必肯真心幫忙。如果此時再大放厥詞,故意刁難,那還不如不派人去呢。

從秋瑾病房裡頭出來,有人已經在門外等著徐錫麟,馬匹和簡單的行李已經備好。徐錫麟和幾個同志上了馬匹,向著城外官道方向去了。陶成章也騎著馬同行,他和其他幾名幹部親自送徐錫麟到城外。所有人的神色都是焦急,受傷的同志都是光復會裡頭的敢戰之士,其實打到第四天的時候,光復會的兵力已經枯竭。很多人第一次上戰場之前都是一副急不可耐,不懼生死的模樣,真的在子彈橫飛的戰場上經歷過,見到前後左右的同志受傷倒地,聽著身邊同志們發出的慘叫,聽著敵人方面的大炮轟鳴,很多人的那點子膽氣很快就被剝奪乾淨。

如果不是清軍主動出擊,如果不是倉促組織起來的最後一波敢死隊誤打誤撞的側擊了出擊的敵人,如果帶隊的不是秋瑾……陶成章每次想到這些,心臟就彷彿墮進冰窟,渾身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寒意。如果沒有這些準備,這次杭州戰役光復會只怕是輸定了。

杭州戰役好歹是勝利了,戰後的光復會絕對承擔不起缺乏治療而導致的大量死亡。這些人可都是光復會真正的敢戰之士。

一行人心裡頭有千言萬語,卻沒人敢提再說什麼。除了陶成章和徐錫麟之外的幹部們在戰前說過太多的大話,對人民黨表示過太多的敵意。人總是要給自己留點廉恥的,在去安徽求援的路上,這些人無論說什麼都是在打自己的臉。

杭州城內現在一片冷清,原本繁華的街道此時空空蕩蕩。裝著膽子開門的店鋪也沒什麼顧客。偶爾經過的藥鋪,或者醫生坐診的門臉,都能看到被強行打破砸爛的門板,或者鋪面的鋪板。看到大隊騎者穿街而過,市民們臉上都變得緊張起來。根本沒有「光復」後普天同慶的喜悅模樣。

一行人到了城外官道,大家勒住了馬匹,徐錫麟看著陶成章憔悴疲憊的神色,心裡頭也是很不忍。陶成章幾年前破衣敝屣奔走於浙、閩、皖各地聯絡革命志士。他經常以麻繩束腰,腳穿芒鞋,奔走於浙江各地「每日步行一百一十里,不辭勞苦」。杭州離他家僅一水之隔,他卻「四至杭州而不歸」。有一次,抵達杭州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六,魏蘭勸他回家過年,他答:「幸老父猶健,家計無憂,一至故鄉,恐被人情牽累,不能復出矣!既以身為國奔走,豈尚能以家繫念耶!」

而那時候,陶成章卻是精神抖擻,態度昂揚,哪像現在這樣憔悴過?徐錫麟說道:「陶公,就送到這裡吧,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陶成章雖然形容憔悴,神態間卻有著一種以前沒有的穩重。他點了點頭,思索片刻才開口說道:「煥卿,你見到陳克一定要帶上這話,若是陳克肯派醫生前來,無論救得或者救不得,我光復會絕無怨言。他日若得再見,我陶成章定然親自拜謝人民黨出手相救的恩情。」

徐錫麟有些意外,這話其實陶成章已經對自己說過。不過轉念間徐錫麟已經明白,這話其實是對同行的光復會同志說的。

又點了點頭,徐錫麟鄭重答道:「我一定把這話帶到。陶公,就此別過。」

眾人分別的時候都沒有無用的言語,儘管陶成章這話已經有點「卑躬屈膝」的意思,那些曾經放言「決不讓安徽人插手浙江事宜」的光復會幹部們,再沒有一個字提及陶成章這話該不該。

光復會奪取了杭州之後,浙江西部再也沒有人敢對光復會表示一絲一毫的敵意。徐錫麟出發前,已經有人在前面安排行程。光復會曾經從池州一路回到紹興,走過的路再走一遍自然是有經驗。徐錫麟心急如焚,一路之上除了累的受不了才躺下睡會兒,其他時間全用在趕路上。

進入人民黨的地盤之後,光復會早就和人民黨聯繫上。江南是章瑜的地盤,聽說陶成章是來請醫生的,章瑜難得的訝異了一次。以往陳克還真的有點未卜先知的意思,一般要發生什麼事情,他總能給同志們事前說說。大家心理上也有準備,現在陳克的精力全部放到了內部建設上,召開人大會佔用了中央的全部精力,章瑜這邊沒有得到與光復會有關的絲毫指示。

幸好根據地之間有信鴿聯絡,光復會打前站的人一到安慶懇請人民黨派遣醫生,章瑜就派人陸路送信,同時啟用了用珍貴的信鴿通訊。第二天,他收到了回信。「先用安慶地方上的醫療力量儘可能支援一下光復會。」

等徐錫麟筋疲力竭趕到安慶,章瑜立刻接見了徐錫麟。

「六名醫生,六名護士,以及二十名實習學生組成的醫療小分隊已經整裝代發。」章瑜一貫不愛擠出什麼親切的表情,他用一種完全公事公辦的神態說道,「徐先生,我們安慶軍醫很少。現在也就能派出這麼多人。你現在就給我們說清楚交通線,我們親自派部隊護送小分隊前往杭州。」說完之後,章瑜把一張已經準備好的軍事地圖放到徐錫麟面前。

章瑜是聽說過在人民黨裡頭,一位名叫任啟瑩的政治新星迅猛崛起,不管別人怎麼眾說紛紜,章瑜對任啟瑩很是有些不以為然。單論事務官水平,章瑜自認應在任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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