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莫道前路無知己 第239章 天下紛亂(六)

何倩臉色慘白地坐在桌邊,對面的審問人員神色嚴峻,卻給她倒了杯水。水是涼水,何倩因為沒有吃什麼東西,加上長途行動,精疲力竭,一杯涼水下肚,很快身上就開始發冷。工作人員面無表情的重複著一成不變的「姓名、年齡、籍貫、目的」的問話。何倩腦子麻木的再次回答了一番。審問人員對視了一下,把何倩自己留在審問室裡頭。兩人記錄完畢就出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何倩聽到屋門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姑姑。」

抬起頭,卻見到門口有一個身影,仔細辨認了一陣,何倩才認出來,這個一身深藍色衣服的女性是何穎。看到近兩年沒見到的侄女,何倩心裡頭的大石頭終於放了下來。她搖晃著想站起身來,兩條腿完全不用不上力氣。

何穎趕上前拉住了何倩。那溫暖的手掌上的溫度透過衣服,讓何倩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寒顫。麻木,寒冷,恐慌,無助,所有曾經被何倩強行凍結起來的情緒在這瞬間都湧上了心頭。何倩先是用手掌緊緊捂住嘴,又乾脆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這才沒有讓自己嚎啕大哭起來。

何穎緊緊抱住自己的姑姑,她是被緊急找來的。聽說姑姑何倩居然趕到了根據地,何穎的第一感覺是不敢相信。直到親眼見到形容憔悴的姑姑,何穎才相信自己沒有做夢。看到素來剛毅的姑姑眉頭緊縮,完全依靠緊緊咬住手掌才能控制住情緒的剛毅模樣。何穎想像不出姑姑到底受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大委屈。何倩沒有哭,何穎的眼淚倒是撲簌簌淌了下來。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緒,何倩從牙齒當中送開自己的手掌。她問道:「永勝怎麼樣了?」

「姑父的傷情已經穩定住了。前幾天我和文青一起去戰俘營看望過他,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何穎連忙答道。

聽到這個消息,何倩的身子微微顫抖,她接著問道:「你們沒有把他拉出來遊街吧?」

何穎答道:「沒有,我們不拉傷員遊街的。不過按級別姑父的級別,他也該被綁了遊街。這件事我已經告訴姑父了,我看姑父是個要面子的人,若不給他說清楚,我怕他心裡頭覺得我們小看了他。」

「謝謝。」何倩心裡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何穎對事情的處理十分周到,孫永勝是一個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若是陳克與何穎對孫永勝不聞不問,孫永勝肯定要生氣的。若是把孫永勝遊街示眾,孫永勝固然會認為自己受了奇恥大辱。不讓孫永勝與段祺瑞和王士珍一起遊街,孫永勝的自尊心同樣會覺得受了傷害。

何穎拉起何倩,「姑姑,咱們回家吧。」

在文件上籤了名字,何穎扶著何倩一同離開了人民內務委員會的「接待處」。

外面慶典的喧鬧聲遠遠的在政府部門人員住宅區都聽得到。何穎手腳麻利的做飯,燒水。何倩坐在床上,腦子裡頭一片麻木。直到吃完飯,洗了熱水澡之後,才感覺那種莫名的惶恐感消失了很多。她畢竟是一個剛20歲的年輕女子,經歷和承受的這些變故對何倩來說過於激烈了。遠行千里的經歷僅僅是不斷積累著新的恐懼。直到在親人的身邊,何倩才感覺始終緊繃的神經在逐漸放鬆。她本來還想和侄女何穎說些什麼,卻在完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睡著了。

陳克回到家的時候天都快黑了,何穎帶著如釋重負的神色迎接了陳克。陳克輕輕抱住了妻子,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我衣服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何穎答道。

「那我就去宿舍住了。」陳克笑道,「姑姑想去探監的話,你直接寫申請就行。不用找我。還有,這幾天別做飯了,去食堂吃吧。」

「好。」何穎抱住陳克,把頭靠在陳克胸口,「我家裡的事情也告訴姑姑么?」

「告訴她吧。讓她別擔心,只要我們根據地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滿清不敢真的傷害何家的。」

「嗯。」何穎答道。

「你去把我衣服拿出來吧,我就不進去了。」陳克說道。

從自家出來,陳克沒有直接回辦公室,而是去了人民內務委員會的接待處,袁世凱的反應這麼快,陳克也有些始料不及。

孫永英被搜身了幾次,此時也吃了飯,老老實實坐在桌邊。他來之前見過陳克的畫像,親眼見到這個滿清第一大匪首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孫永英依舊感到一種震驚。陳克太年輕了,看上去不過是二十齣頭的模樣,行動舉止極為穩重卻又生氣勃勃。孫永英今年二十六歲,也算是有官身的人。在同輩中絕不算是默默無聞。和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陳克一比,孫永英的名望,權力卻差的遠了。雖然陳克被稱為匪徒亂黨,卻連袁世凱大人都不敢小看陳克。想到這些,孫永英心裡頭猛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嫉妒。

孫永英帶來的提議很簡單,希望陳克看在北洋一脈的情分上釋放王士珍、段祺瑞等北洋軍官。就算是暫時不釋放,也不要傷害他們。

陳克答道:「這件事你回去的時候告訴袁先生,我們有自己的戰俘政策。我們不會殺戮戰俘。我們人民黨的戰俘政策,我想在告示裡頭已經寫清楚了吧?」

孫永英連忙賠笑,「這個在下看過了。」

接下來,孫永英希望就交還戰俘一事與陳克商討。其實也沒什麼可商討的,人民黨單方面掌握了大批北洋軍戰俘,釋放不釋放完全看陳克的意思。

「有些重傷殘疾的北洋軍官我們會釋放。而且北洋軍的親屬如果想來把屍體運回去的話,讓他們儘快來吧。天冷了,屍體也能保存。」

「那王士珍大人與段祺瑞大人……」

「他們兩個太能幹,我短期之內不能放。而且我們想證明我們有能力粉碎滿清的一切進攻,也免不了需要兩位出出力幫幫忙。所以這兩位暫時不能走。」

「那我能不能見一見這兩位大人?」孫永英說道,袁世凱要求孫永英無論如何都要和王士珍與段祺瑞見一面。這兩人的生死對袁世凱太重要了。

「見一面倒沒什麼。」陳克答道。

「那我先多謝陳先生了。還有,袁大人名我前來的時候,還說了,如果陳先生能把北洋的將士送回來,袁大人一定會想辦法保住何家的人。」孫永英說這話的時候總算是有點底氣。這是滿清唯一能夠掌握的「優勢」。

「哼!」陳克冷笑一聲,卻沒有回答。

王士珍與段祺瑞萬萬沒想到袁世凱的營救反應速度能這麼快。他們兩人被關在同一間牢房裡頭。心裡頭悲痛欲絕。兩人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堂堂朝廷大員,北洋裡頭數一數二的將軍,居然會吃了這麼一個打敗仗。

陳克倒是前來見過兩人一次,王士珍在陳克成親的時候好歹充當過陳克長輩,也是接受過陳克跪拜的。總算是有些不太一般的情義。陳克詢問了兩人身體是否健康,這種廢話王士珍與段祺瑞完全是聽而不聞。出乎兩人意料,陳克不勸降,不威脅。正常的禮數和關懷之後,陳克先向兩人講述了工農革命軍的戰俘政策。又向兩人道歉,他不得不組織北洋軍戰俘遊街示眾,這種做飯違背了俘虜政策。希望兩人見諒。陳克向兩人保證,人民黨絕對沒有侮辱戰俘的意思。

段祺瑞氣的腦門上青筋暴起,王士珍冷笑一聲,「看來我們還得感謝文青你實言相告呢。」

陳克平靜的答道:「雖然說唯勝者方能大度,不過我們的新政府組建不久,群眾們對朝廷,對官兵還是有一定恐懼心理的。諸位遊街示眾之後呢,群眾看到朝廷和官兵沒什麼可怕的,心理上的這個問題就很容易解決。這有助於我們根據地建設。形勢比人強,即便是違背了俘虜政策,我也沒辦法。但是我對兩位真的沒有什麼個人的惡意,所以先給兩位說一下。希望你們也不要把遊街這件事放心裡。這是公事,不是私事。」

這也虧得兩人涵養大,即便當了俘虜也算是能估計自己的體面,所以沒有發生兩人飛跳起來指著陳克破口大罵的局面。王士珍還自嘲道,「沒想到老朽還有這等用處,難得難得。」

「滿清裡頭能幹事的沒幾個,兩位已經是頂尖的人物。我和兩位打仗,費勁心思。兩位看看湖北新軍的熊樣子,我根本就不擔心。」陳克還儘力安慰兩人。

話這麼說,兩人遊街的時候真的被嚇住了。王士珍與段祺瑞已經知道人民黨的部隊絕非土匪之流,而根據地百姓們的態度更是嚇壞了兩人。百姓們看遊街都是圖個熱鬧而已,人民黨的遊街完全不同。數萬人一起對兩人喊打喊殺這還真的嚇不住兩人。能侮辱身份高貴的人,這可是真的是百姓們的絕佳樂趣,王士珍與段祺瑞完全能想到。

根據地的百姓卻不是如此,他們身上流露出來不是「侮辱朝廷高官」帶來的刺激和發泄式的快樂。而是一種對勝利的集體狂熱。幾萬人一起唱起同一首歌,喊出同樣的口號。那種驚天動地的局面是段祺瑞與王士珍從未見過的。這些百姓們所流露出來的,是對人民黨政權的認同。

那些興奮到通紅的面孔,那些整齊揮舞的手臂,那些已徹底推翻滿清政權的口號,那些對建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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