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莫道前路無知己 第163章 連鎖反應(二十一)

嚴復向陳克請教「財政政策」,陳克寧肯耽擱一陣手中的工作來和嚴復談談此事。陳克喜歡和嚴復談話,根據地的其他同志年紀與陳克相差無幾,見識上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嚴復的。而且嚴復讀書之後始終在一線工作,從工業到軍事,他都不是那種浮在表面上的角色,所以身上也沒有太多的文人氣。當然了,因為西化很嚴重的緣故,嚴復偶爾也會冒些傻氣,例如他曾經主張在根據地的小學推行英文教育,遭到了人民黨同志們的一頓狂批。而陳克主導的「新漢語」教育很合嚴復的口味,他就不再提出自己的「獨特見解」了。

作為一名「政務官」,根據地教育部長嚴復無疑是非常合格的。老帥哥對陳克提出的「時時刻刻」強化文化教育的具體方法很是讚美。嚴復與其他文人的區別之一就是「不在乎體面」,老帥哥雖然板著臉的時候挺嚇人,學校的孩子們在「嚴老師」面前經常大氣都不敢出。不過老帥哥帶著學童們在鳳台縣的各個「農業新村」裡頭貼「學字板」的時候,還是很快樂的。

這是根據地推行文化教育的一個具體措施,每家每戶門口牆上都有一個「學字板」,上頭每天更新一個漢字,一個詞,一句話。例如現在根據地正在搞個人衛生,於是學字板上寫的就是「蚊子、蒼蠅、跳蚤、傳染病。」「蒼蠅和蚊子會傳染病菌。」「顯微鏡下可以看到細菌。」「刷牙可以清除口腔細菌。」

這些文字可不是隨便更新的。根據地玻璃製造業最近發展的不錯,從上海還弄來了幾個玻璃匠,根據地選拔出一批人跟著學習磨玻璃。最近搞出了一批能放大一百倍的顯微鏡出來。顯微鏡很是粗糙,不過再粗糙也是顯微鏡。按照人民革命的態度,這些在中國其他地方本該是「十分寶貴」的顯微鏡立刻就被派上了在廣大人民中的用場。

閑暇時間裡頭,組織根據地的群眾學習「細菌」的概念。農民看到從自己嘴裡剔出的牙垢裡頭竟然有那麼多活生生的「小蟲子」,都被嚇的不清。指甲裡頭、耳朵裡頭的泥垢中同樣有那麼多被稱為「細菌」的「小蟲子」。農民們終於直觀的建立起了細菌的概念。而細菌通過蒼蠅、蚊子、跳蚤進行傳播的理論被群眾接受了。個人衛生與公共衛生情況立刻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不僅洗臉、洗澡、刷牙,成了一種新時尚。家庭衛生與公共衛生環境都得到了人民自發的改善。

這種「時尚」還帶來了些意想不到的好處,不少農民不願意剪辮子,人民黨也一直不強迫。但是辮子裡頭很容易長虱子,這次衛生運動推行的結果之一,就是一部分擔心虱子跳蚤會傳播疾病的農民乾脆剪了辮子,留了陳克和工農革命軍樣式的士兵短髮。

嚴復對這種民風的變化是極為贊同的,老帥哥本來頭髮不短,見到百姓們開始剪短髮,他也專門剪了同樣的短髮出來。這年頭流行的「短髮」是老電影裡頭被稱為「漢奸頭」的大分頭髮型。嚴復都自覺自愿的剪了寸頭,其他還留著大分頭的同志們悄無聲息的都剪了寸頭。

對於嚴復這種以身作則,聯繫群眾的作風。陳克不可能不歡迎。所以嚴復詢問根據地財政政策,雖然嚴復不是財政部門的幹部,陳克依舊詳細進行了講述。

「滿清的財政特點是徵實物與金屬貨幣,這種稅收模式的弊病討論了幾千年,咱們就不繼續討論了。根據地的稅收是以對勞動力的調配為核心的。這種稅收需要一個前提,就是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在現在這個時代,如果想救中國,必須建立一個空前強大的政府出來。新政府從舊有的社會體制中剝奪了大批原本屬於士紳和鄉村自治的權力。可以說,在新制度下,地方上的權力是極度萎縮的。」

陳克並沒有直接講述財政制度,他是從整體的政治制度開始講述。如果不能理解這種政治制度的變化,光談財政制度,就算是嚴復這等人物也理解不了。

嚴復頻頻點頭,他身為教育部長對此感受很深。人民黨創建的教育體系與科舉有著極大的不同,科舉體系是國家把持了官員選舉的考試系統,而基礎教育系統本身其實脫離了國家的控制。人民黨則不同,基礎教育體系完全在政府的控制之下,通過這個教育體系,國家把各種希望灌輸給人民的知識通過各種方式普及到人民中間。身為一個實幹派,嚴復干教育幹了快二十年,他感覺這二十年裡頭的教育普及總和,和他在根據地這幾個月來的工作相比,很難說哪一邊更多些。老帥哥對此是很滿意的。

因為親自幹辦了這麼多工作,嚴復也能理解陳克的想法,他笑道:「我原本以為官員們尸位素餐,士紳們身在鄉里,好歹能好些。現在看士紳還不如那些官員呢。奪了他們的權也是應該。」

陳克也未必支持嚴復的這種想法,不過既然人民黨是要徹底摧毀舊制度,官員和士紳都跑不了,陳克也就不再糾纏官員和士紳誰更可靠這件事了。

「嚴先生,舊的稅收說白了也是要收取勞動力生產的產品,但是呢,政府與人民中間存在層層的中間階層,官吏、士紳、地主,這層層盤剝之後,原本一成的稅收落到人民頭上實際上最少得有二成甚至四成的盤剝。所以根據地的新財政核心就是消除所有中間階層。政府直接與人民接觸,基層政權直接建到村裡。別的勢力我不說,這地主是必然要消滅的。」

儒家一點都不反對「耕者有其田」的政治觀點。歷史上激進的儒家門徒們甚至一直希望恢複井田制。嚴復家裡面也有地,他並不在意把家裡面的地分給百姓。嚴復在意的是這種分法是否合理。聽了陳克關於消滅地主的看法,嚴復微微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咱們根據地一人三畝地,這三畝地還盡量挑好地給百姓,只是為了保證社會不亂。不至於因為激烈的土地政策引發全面的反抗。這年頭一家有個十五六畝地的有多少人?佔到農村多大比例?我覺得不足三成。就咱們根據地的調查匯總,其實不到一成半。即便是這一成半裡頭,也不過是三五十畝。他們土地上的損失其實有限。更何況咱們這是災區,抵抗就更加微弱了。」

嚴復聽了這話之後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嚴復當年看陳克的書,認為陳克與其他著書立說的人一樣,都是喜歡講大道理的。但是這些日子接觸之後,嚴復已經知道陳克其實更像個愛算計人的傢伙,雖然不會錙銖必糾,只顧及蠅頭小利。可是一旦觸及「誰是朋友,誰是敵人」這個問題,陳克一點都不馬虎,那是一定要搞清楚為止的。

「但是根據地裡頭既然是一人分了三畝地,那就是說,一人只有三畝地了。這其他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資源都歸政府所有。這才是最關鍵的事情。因為無論如何,百姓們納糧之後,生老病死都要靠這三畝地,那是絕對不現實的。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一人三畝地,現在咱們根據地搞合作社,農閑多,農忙少。必須讓老百姓們幹活掙錢,若是自發的幹活,那可未免太浪費勞動力了。而且天知道老百姓們會去幹什麼,這時候就得由政府出面了。政府開辦很多工廠作坊,老百姓們通過勞動來掙到人民幣。咱們運氣好,遇到了水災,老百姓們要購買的東西還都簡單,不過是一些基本的家用品。而且咱們中國的老百姓們特別的通情達理,知道有些東西現在的確是買不到,卻也不怪罪新政府的供銷社提供不了產品。」

嚴復聽到這裡,算是有些明白了根據地的財政特點。「按文青所說,咱們根據地佔有了公家的土地,用公家土地上產出的礦產和物資來辦手工業,百姓在工廠幹活,或者參加生產,於是掙了錢,再用這些錢購買日用品。」

陳克點點頭,「正是如此。這核心要點就是土地的國有與私有之間的問題。現在百姓們滿心的想多打糧食。所以油料、布匹、日用品都很是匱乏。根據地的公家土地上種植棉花、麻、油菜、花生、竹子、苜蓿、樹木。利用湖泊的水面養魚、鴨子、還有各種飼養場養羊,養豬。雖然不少東西短期不會見效,但是長期來看,都是很有效果的。人民為了購買生活用品,鐵器,就必須弄到人民幣才行。既然能靠勞動賺取人民幣,百姓們自然不肯用金銀來換人民幣。加上大家需要的東西很多,人民幣肯定是不夠的。暫時也不用擔心百姓用人民幣擠兌銀行裡頭的金銀。而且長期來看,今年的棉花收穫之後,我們就可以開辦紡織廠。一來提供了不少就業,二來人民通過在紡織廠工作,也能有錢買布匹。而且供銷社的布也便宜。只要發行布票,倒也不怕人民倒賣布匹。」

「這倒是很大的一筆財政收入。」嚴復恍然大悟。

「這收入一點都不大。我們不可能把根據地內的產品價格定的很高。如果價格很高,外面倒賣商品的人就有機可乘了。我們通過供銷社的系統強行扭曲價格,只要我們自己能夠生產的商品,外面的商品就打不進咱們根據地的市場。這是一個貿易壁壘。」

幸好嚴復算是新派人物,對於新辭彙理解能力比較強。即便如此,他也讓陳克專門把「扭曲價格」與「貿易壁壘」寫出來,這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嚴複本以為陳克的經濟政策目的是「男耕女織」的社會,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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