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莫道前路無知己 第75章 各式各樣的波線(二)

壽州在農業時代是個很重要的軍事據點,它扼住淮河,地勢頗為險要,是屯兵的要點。安徽新軍雖然也算是北洋成編製較早的部隊,但是安徽畢竟遠離北洋所屬的直隸地區,舊有的編製哪怕是名存實亡,但是至少編製還在。按照1906年的編製,壽春鎮總兵統轄鎮標二營,兼轄六安等營。鎮標中營、右營,六安營,潁州營,泗州營,廬州營,亳州營,龍山營。集結了淮河沿岸幾個州府的軍事主官所在。

如果壽州所轄的滿清部隊都是綠營,按照滿清的軍制,綠營少則二三百,多則六七百,滿編的情況下,壽春鎮總兵可以使用超過三千人的部隊。也算是一股比較大的軍事力量。不過清末武備鬆弛,壽州城內連帶衙役在內,能拉出來的人總共也不超過一千。但是在鳳台縣絕大多數地主眼中,這樣數量的清軍已經是非常強大,不可抵抗的武裝力量。

地主胡有道和他的侄子胡從簡就是如此認為的。他們並不知道保險團的實際人數超過了上萬人,這不僅僅是鳳台縣、鳳陽府、甚至在整個安徽也是數一數二的強大軍力。即便是他們知道這些,胡地主一家依然會堅信,面對清軍,再多的兵力也不值一提。

壽州現在的最高官員是駐紮在這裡的鳳陽府通判沈曾植,胡有道地主是絕對不可能接觸到如此級別的官員。鳳台縣的地主們頂多認識一些低級官員,但是既然要玩命,胡地主也就不在乎那麼多了。按照胡有道地主的交代,胡從簡直接到了壽州通判衙門前,雖然門兩邊的官兵衙役看著都懶洋洋的,雖然伯父反覆強調,如果這次事情不成,胡家的土地肯定全部完蛋。但是胡從簡想想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是覺得腿肚子發軟,無精打採的官兵衙役們看上去也是非常可怕。不過畢竟胡從簡也知道這事情關係到家族的命運,他終於狠狠心,咬咬牙,在心裡頭給自己鼓了勁,然後大步走到衙門口,咕咚往哪裡一跪,直著脖子高喊道:「大人,有人要在鳳台縣造反!」

與胡從簡想像的完全不同,官兵衙役們聽到這話並沒有如臨大敵,然後衝上來拽起胡從簡威逼詢問。相反,這些官兵奇怪地看著門前的胡從簡,眼睛中都是疑惑和厭惡的神色。胡從簡只覺得他們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傻瓜一樣。但是既然自己都做到了這個程度,也沒有什麼退路了,他又直著脖子高喊道:「大人,有人要在鳳台縣造反!」

「你吃飽了撐的?沒事在這裡瞎吵吵什麼?驚擾了通判大人你該當何罪?快滾!」終於有衙役邊往這裡走邊喊道。衙役們見過的事情多了,若是胡從簡一看就很是怯懦,那或許還有敲詐一下的可能。可是胡從簡看上去就態度強硬,很有種光棍的味道。加上喊的內容也頗為駭人,居然是造反。明顯上去敲詐也沒什麼油水。對於這種人,衙役根本沒有什麼興趣,就是把他抓了,這種人也只會亂喊亂叫,引出不少事情來。最好的處理辦法莫過於直接攆走。

看到有人搭理自己,胡從簡立刻跟撈到救命稻草一樣,「大人,鳳台縣有保險團匪首陳克,他聚眾數萬,圖謀不軌,意圖造反。我要來告官。」說著,胡從簡從懷裡掏出了狀紙,「我有狀紙。我有狀紙!」

衙役看到胡從簡還認了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壽州離鳳台縣幾十里,我們怎麼不知道有人要造反?」這年頭來告官的都是往大了說,以前衙役就見過一個案子,一位地主因為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去學什麼西學,為了讓兒子老老實實,乾脆逼兒子吸大煙。兒子當然不肯,結果當地主的老爹居然跑來衙門告兒子杵逆。這種人肯定是沒事找事。

衙役正罵罵咧咧的準備拎著棍子過來攆人,後面突然有人問道:「你說保險團要造反,他們要怎麼造反?」

「他們聚眾數萬人,一個個剪了辮子,這不是造反這是什麼?」胡從簡大聲說道。

「滾,我家親戚就在鳳台縣,前幾天我還見到他,他怎麼就沒剪辮子。」發話的也是個衙役。

「這……鳳台縣有個保險團。那裡頭的人都剪了辮子。」胡從簡連忙解釋道。

「我親戚就在保險團,怎麼沒見他剪辮子?」說話的衙役歪著頭問道。

聽到這話,胡從簡急了。他梗著脖子喊道:「那,那他肯定是在騙人。他們就是要造反啊。」

在衙役兵丁發出的一陣鬨笑聲中,方才說話的那個衙役登時變了臉色,「放屁!你說我大哥造反?你這是找死啊。」說完,衙役拎著棍子就沖了過來,沒等胡從簡反應過來,衙役的大棒已經劈頭打下。

胡從簡沒想到自己忠心耿耿的來報官,居然會是這樣的待遇。躲避不及,連著挨了幾棍。好在衙役也沒下狠手,疼雖然疼,卻沒有真的受多大傷。挨了幾棍,胡從簡激動之下哭訴道:「這幫保險團的人逼著鳳台縣地主把地借出去兩年,給鳳台縣的那些人種。這就是要我們命,這就是要造反啊。」

聽了這話,動手的衙役啐了一口,「這災年,你知道那是你們家的地?不種地大家都餓死不成?你這是要看著大夥餓死?混帳東西!」

胡從簡萬萬想不到衙門的人居然不站在地主這邊,而是站在鳳台縣百姓那邊。他的心刷得就變得冰涼。其實陳克要不要造反,無論是胡從簡還是他伯父胡有道其實都不知道。就算是那分地的協議也是官府領頭簽署的。至少手續上是合理合法,胡有道可是在上頭簽字畫押按了手印的。但是保險團真的救災成功,聚集起數萬百姓,他們現在看著客氣,但是一旦以後準備翻臉,張有良那種家門的都頃刻覆滅,胡家可絕對不是對手。抱著誓死一拼的念頭,胡家才來告官。胡從簡甚至做好了被拖走嚴刑拷打的思想準備。卻沒想到自己的報官不僅大門都沒進去,連衙門裡頭的人都不支持地主。

他此時是萬念俱灰,連躲避抵擋棍棒的想法也不再有。他突然間跪在那裡萬念俱灰,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胡從簡突然間放聲大哭。

人真情流露,總有一種莫名的感染力。看到胡從簡哭的如此傷心,衙役倒也不想再打。有親戚在保險團的那個衙役上去踹了胡從簡一腳,「快滾,別在這裡賴著不走。」沒想到胡從簡只是順勢倒在地上,繼續不顧一切的大哭起來。胡從簡是真的心疼,哪怕保險團以後真的要把土地兩年後還給地主,這兩年的收成自然不用再想。而且土地會被糟蹋成什麼樣子,胡從簡也想像不出來。自家的地被別人平白佔了,這跟挖了胡從簡的心一樣。倒在衙門前的青石板地上,冰涼的地面讓胡從簡感覺自己冷的如同在冰窟中一般。

正在此時,卻聽到一陣腳步聲。然後衙役們立刻離開了胡從簡身邊。從歪斜的角度看過去,之間來的那支隊伍頭裡打著一面龍旗,所有人都是軍裝。胡從簡心中一喜,看來來的是大官。他連忙爬起來,準備前去喊冤。可是等他支起身子,卻看到為首的那個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居然是安徽新軍的那個副協統。

蒲觀水一個月前的到來幾乎摧毀了所有鳳台縣地主們抵抗的意志,保險團的首領陳克自稱是北洋水師學堂總教習嚴復的弟子,對這個說法地主們將信將疑。不過鳳台縣縣令肯定屈居陳克之下的。當地主們親眼看到堂堂安徽新君副協統也率先向陳克敬禮之後,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放棄了與陳克敵對的心思。上有官場的諸多關係,下有數千之眾的保險團戰士,與陳克敵對想獲勝毫無希望。胡有道地主和胡從簡算是地主裡頭極為敢於行動的人,他們這才斗膽來告官。可親眼看到蒲觀水出現在鳳陽府通判衙門前,胡從簡嚇得三魂出竅,他心裡頭一片絕望,看來蒲觀水是親自來抓自己的。落到蒲觀水會有什麼下場,胡從簡連想都不敢想。

胡從簡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蒲觀水根本不知道有人來壽州告官,他雖然在陳克強行把地主們拉來迎接的歡迎會上見過眾多地主,不過這些人的長相根本就沒有往蒲觀水心裡頭去。見過地主之後,蒲觀水就把他們的相貌統統忘到腦後去了。更別說被擠在後頭的連面都沒有照過的胡從簡。

今天他是奉人民黨軍委的命令,前來拜見一下壽州的諸位官員。水上支隊在各處破圍子的行動暫時告一段落。部隊士氣高漲,信心十足。而且經歷過這麼連番的戰鬥,水上支隊也選拔出了忠誠可靠的戰士。軍委終於定下了新一步的作戰計畫,拔掉壽州這個滿清據點。而蒲觀水的這次拜訪就勢在必行了。

一年前,如果不是因為有尚遠在鳳台縣當縣令,而且有蒲觀水在安徽新軍的冊應,陳克還未必能有什麼大的計畫。鳳台縣不是什麼好的根據地,首先地理位置上,鳳台縣地處平原邊緣,又在淮河旁邊。方便調兵,而壽州作為重要的軍事據點,距離鳳台縣不過幾十里地。滿清的兵力十足。鳳台縣稍微有些風吹草動,壽州官軍就能出動。人民黨在鳳台縣人生地不熟,有官軍的圍剿,沒有群眾基礎,革命形勢非常艱難。

所以保險團一開始的時候行動非常低調,就是怕過激的行動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1906年的洪水就徹底解決了這個問題。鳳台縣的百姓別無選擇,除了人民黨,誰也救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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