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莫道前路無知己 第42章

劉家鋪圍子外面,桌子拼成的防護體很快就熊熊燃燒起來,如果只是熱,下面的青年們還能忍得住。實際上即使是頭頂上烈焰的灼烤,也只是讓這些青年把手中支撐桌子的木杆稍微往上舉了舉,躲在桌下的青年們喊著號子,奮力用撞木猛力撞向鐵條箍的大門。一下又一下,青年們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著撞木猛力撞著大門。手被震得生痛,撞了十幾下,手就開始麻木了。從上面桌子上傳過來的溫度越來越高,濃煙也越來越重,嗆得不少青年猛烈咳嗽起來。

也就在此時,把桌子綁在木架上的繩子斷了,突然間,幾張桌子拼成的防護蓋就散開來,落在地上。燃燒著的火焰落在青年們的衣服上,立刻就引燃了身上的破衣服。有些青年繼續努力撞門,而有些青年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去拍打身上的火苗。

而牆頭的敵人沒有給這些青年絲毫的機會。「弟兄們,把這些土匪全給我打死!」周文濤高聲喊道。火銃,鳥槍潑水一樣的打了下去。鐵砂和子彈組成的風暴在陷入火堆的青年身上打出了無數的傷口。有些攻門的青年一聲不吭的倒下了,有些則發出了慘叫,被打倒在火堆裡面。

「再給我一個油罐。」劉文濤命令道。家丁遞上了瓦罐。劉文濤瞅准方向把瓦罐猛摔下去,碎裂的瓦罐中迸濺的油灑在青年們身上,頃刻就助長了火勢。

火焰和子彈的風暴當中,青年們不斷受傷倒下,有些青年直接被打死在門口,有些青年被打傷動彈不得。有些是被濃煙嗆暈過去的。也有些青年被燒成了火人,掙扎著想逃出門口的這片死地。他們全身上下被火焰緊緊包裹著,剛跑出濃煙籠罩的區域,子彈就從背後無情的把青年們打倒在地。

周興瑞痛苦地看著自己的親人滿身火焰,掙扎在火海裡面。他們掙扎扭動著,身上冒著火苗,翻滾著。手腳伸得筆直,想從這人間地獄當中逃出一條性命。卻沒能逃得出來。

一直沉默著的人群中突然發出了尖叫和哭號,那是青年們家人的哭嚎。已經有人不顧一切的沖了過去,想把親人救回來,劉文濤很有耐心的把他們放進射程內,等到他們接近了火海附近,這才命令亂槍齊射。衝過來五六個災民頃刻就被打倒在地。掙扎了一陣就不動了。

劉文濤仔細盯著這些的人。他發現了一個細節,本以為子彈打中下頭那些人,會鮮血四濺的。可這過了好久,這些人身下才出現了一小攤血跡。而這血跡很快就被沙土吸幹了。

濃煙裹著屍體焚燒的特別的味道撲面而來,劉文濤皺著眉喊道:「澆幾桶水。別把門給燒了。」家丁們很快抬了水桶過來,幾桶水潑下去,伴隨著「吱吱」的聲音,瞬間就騰起了白色的煙霧,火頭立刻就被壓住了不少。還有些地方依舊燃燒著,但是片刻之後,就能看到地面上一堆堆焦黑的東西,有桌子的殘骸,更多的是人類肢體被火燒成焦黑色,橫七豎八的攤了一地。火焰還沒有全部熄滅,有些人體依舊在燃燒著。

看著火頭減小,確定了自家圍子的大門應該是沒事,劉文濤忍不住往外面的火堆上啐了一口。有些個家丁被這味道一熏,已經趴在牆頭嘔吐起來。「你們把頭探出去再吐,牆頭弄髒了,你打掃啊?」劉文濤忍不住呵斥起來。

方才聽到割人頭的賞金宣布之後表現得相當興奮的一個家丁突然笑道:「這烤肉的味道聞著還挺香的。」聽了這話,有些人忍不住大笑起來。而原本就嘔吐的那些家丁,趴在牆頭突得更厲害了。災年吃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胃裡面那點子東西很快就吐的乾乾淨淨。可這焚燒人體的味道,特別是那些狼心狗肺的傢伙對人肉的評價,讓這些家丁怎麼都停不住嘔吐的感覺,有些人到最後已經把墨綠色的膽汁都給吐了出來。

災民的人群中發出一陣陣的哭嚎,那是悲憤,痛苦,絕望的聲音。雖然在嚎哭,可是已經沒有了眼淚。每個人的眼睛都逐漸變得通紅,不知誰先喊了出來,「殺光這些王八蛋!」「殺光這些王八蛋!」

這是發自內心的詛咒,災民當中隨即有人跟著喊起來,「殺光這些王八蛋!」而這詛咒的言語越來越短,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字「殺!」幾百人一起喊著發自內心的這個字的時候,牆頭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感到背上起了一陣寒意。

「殺!」「殺!」「殺!」「殺!」「殺!」災民們的呼喊聲越來越響,周興瑞雖然知道大夥已經忍不住,馬上就要衝出去。在這片幾乎有著催眠能力的聲音中,周興瑞本人其實也忍不住要率先沖向圍子,沖向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他暫時忍住了,既然撞門不行,那就只有用梯子爬上牆頭。殘存的理智還在提醒周興瑞,大夥這麼一窩蜂的衝上去是沒用的,必須讓扛梯子的人在前,其他人跟在後面。他連忙吆喝著扛梯子的幾隊人到前面來。卻發現沒有人聽他的指揮,災民們當中所剩無幾的小姑娘和小男孩們一個個臉色慘白,畏懼地靠在親人身邊。男人和成年女人們通紅著眼睛,緊盯著牆頭上的人影,嘴裡面不由自主地喊著一個字,「殺!」

牆頭上的劉文濤緊繃著嘴看著下頭的這些人。彷彿有一種魔力,正在嘔吐的家丁們突然就不再想嘔吐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下頭的那些人,兩條腿忍不住哆嗦起來。原本還嬉笑著的那些家丁也陰沉下了臉,他們緊緊地握著火槍或者大刀長矛,死死盯住遠處的災民。

雖然知道這樣衝上去不行,雖然知道這樣衝上去絕對不可能攻破圍子,雖然知道這樣衝上去的結局就是死。但是在所有人的呼喊聲中,周興瑞再也忍耐不住了,不就是死么?遭災的每一天,日子過得難道不比死還可怕么?

想到了死亡,周興瑞突然覺得那根本沒什麼可怕的。彷彿是有一股暖流從胸中升起,讓周興瑞覺得四肢百骸都輕飄飄的。到了現在,還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對啊,我們不是為了死個痛快才來這裡的么?不然的話何必來打這圍子呢?沒有梯子又怎麼了,衝上去就要死又怎麼了?早死早脫生,大夥再也不用受這活罪了。

殘存的理智已經消失殆盡,沒有已經沒有了思維的周興瑞高高舉起手裡的手槍。

「呯」「呯」「呯」,伴隨著接連幾聲清脆的槍響,災民們猛地一怔。如果這槍聲是響在前面,只要有一個人往前沖,大夥就會不顧一切的衝上去。但這槍聲卻是響在背後。

接著,就聽到遠遠的有人喊道:「大夥等等我們,我們來幫忙!」「現在千萬別動。」

幫忙?這樣的日子裡居然還有人幫忙?很多人不是聽不明白這個詞,而是大夥根本不能相信還有這等事。

但是很快,幾個人就飛奔而來。他們繞過人群,直直的插到了人群和圍子中間。其中一人背上背著一個災民。眾人仔細一看,卻是周義正。而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舉著一面赤紅色的旗幟。剛剛站定,那人就把赤紅色的旗子高舉在手中用力揮動著,災民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這片旗幟上。就見那人揮了幾下,就用力把旗杆往地上一插,旗杆的一下子插進沙土裡面有半尺多深。

這樣如同唱戲一樣的登場立刻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不僅僅是災民,牆頭上的劉文濤和劉家圍子的家丁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這群人。他們統一穿著深藍色短衣,腿上打著白色的綁腿,腳上是黑色布鞋。

劉文濤的瞳孔忍不住收縮了一下,雖然看得不太清楚,在這幾個人背上,背得是正規步槍。這點劉文濤絕對能夠確定。彷彿是要證明這點,為首的那個人取下了步槍,轉身對圍牆上的人瞄準。家丁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站在赤色旗幟之下的那個藍色衣服的人距離這裡很遠,圍子裡面最好的槍也打不了那麼遠,那個用槍瞄著圍子到底是要做什麼?

「呯」的一聲,槍口噴吐出了青色的煙霧。望樓上的鐵鐘隨即發出了「噹」的一聲脆響。

牆頭上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震,他們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只見用來發警報的鐵鐘正在不定搖晃著,而站在鍾邊的那個家丁大張著嘴,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很明顯,方才並不是他在敲鐘。而是那個射手準確的集中了鐵鐘。子彈擊中了鐵鐘發出的聲音把鍾旁邊的家丁給嚇成了這樣。

所有人忍不住想到,這樣的射程,這樣的準頭,如果方才那個藍衣服的人瞄準的不是鐵鐘而是自己……牆頭上所人只覺得背後滲出了冷汗。幾乎是同時,包括劉文濤在內的每個人都蹲下身去,躲在圍牆後頭再也不敢露頭。

魯正平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他方才瞄準的其實是站的最高的那個家丁。但是子彈打偏了,卻沒想到反而造成了更好的效果。那個鐵鐘在魯正平的眼中其實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玩意,如果不是被自己偶然擊中,魯正平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鐵鐘的存在。如果讓他一開始就瞄準鐵鐘的話,他絕對打不中的。

步槍是蒲觀水到鳳台縣的時候運來的軍火,這桿安徽新軍領到的新式漢陽造,比起保險團原有的那些火銃,無論是射程還是威力,強出去可不是一點半點。雖然實彈射擊過多次,但是自己真正對著敵人開了一槍,魯正平心中忍不住還是要讚歎這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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