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狂飆 第69章

張有良第一眼看到華雄茂和徐電的時候,就明白來者不善了。他家的院子本來就沒什麼很特別的地方,也不算大。為了給保險團的幾個小賊下馬威,從大門到正堂排了二十幾號人,院子立刻就顯得擁擠不堪。列隊的每個人都拿刀帶槍的,看著排成兩列的手下,張地主覺得有點找回了當年在淮軍當軍官的感覺。不過張有良沒有做到營官,沒有能夠獨立執掌一支部隊。他在淮軍軍事會議上從來都是站著的。像這樣能夠端坐中央,手下列隊的機會一次都沒有。所以張地主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華雄茂與徐電進來的時候,對於兩邊列隊的人並不怎麼在意。由於進門前肯定要被搜身,他兩人根本就沒有攜帶武器。二十幾號人對於管理一個整編連隊的連長與政委根本造不成任何壓力。保險團現在是四四制,也就是說一個連四個排,一個排四個班,一個班十二個人。整編連隊全部下來有二百多人。水災期間,完全不缺乏勞動力,保險團的成員年紀在十六到三十六歲之間,在這個年代都能稱得上精壯。所以那二十幾個人根本就沒有讓兩人感到任何畏懼。不僅如此,保險團除了救災和運輸之外,每天早中晚三操,以隊伍的紀律性而言,更是遠勝這幫烏合之眾。

看著兩個年輕人毫無畏懼的走進大廳,張有良就知道事情不對頭了。每年收租的時候,張地主只要帶了十幾個人,就能把佃戶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而在這樣密集的空間裡面有二十幾個人,來者竟然毫無畏懼,難道這保險團真的是群悍匪不成。

等二人通報了身份,一個是武舉人,一個是留學生。張有良反倒沒有那麼驚懼了。在他看來,這兩個人是自持身份。雖然他們的話未必可信,不過兩人言談舉止明顯不是土匪二是讀書人出身。這點眼力張有良還是有的。

不過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張有良也不會自己掉價。他的子弟裡面現在就有在北洋軍當差的,就算對方有些勢力,張有良也沒有太擔心。張地主沒有起身,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兩人,「二位到岳張集有何貴幹?」

華雄茂朗聲說道:「我們奉保險團營長陳克所命,想和張先生商量件事。現在水雖然退了,可今年的收成是別指望了。如果不能馬上開始搶種,百姓們絕對撐不過今年。我們保險團正在組織生產自救。種子,秧苗差不多都備齊。只是這地沒有著落。我們這次來拜見張先生,就是聽說張先生是岳張集的頭面人物。想請張先生帶個頭,把岳張集的百姓給集結起來商量個對策。」

張有良居中,他的長子和三子分坐在兩邊。聽了這話之後,張有良沒有吭聲,這兩位小張地主立刻勃然大怒。華雄茂說話的時候是立正的姿勢,雙腳不丁不八,軍姿還是挺標準的。這麼坦蕩地說出話來,讓人很有好感。但是內容可就十分過分了。保險團身為外來戶,和岳張集根本沒有什麼來往。誰都知道水災之後肯定要出事,保險團見面的要求居然是要岳張集聽從保險團的命令來開個會。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放屁!」張有良的長子忍不住罵出聲來。

按照一般的情況,坐著的人地位要高於站著的人。張有良他們坐在正廳中的椅子上,華雄茂站著。可是站著的人有身高的優勢,他銳利的目光居高臨下看向張大少爺,畢竟是帶兵半年多了,華雄茂的目光掃過來,張大少爺感覺如同兩柄利劍射過來一樣。他忍不住上身向後靠了靠,這氣勢一弱,後面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張有良不肯接這個話頭,如果接了這個話頭肯定是示弱了。沒等他說話,華雄茂已經接著說了下去,「這已經是夏天,就算是搶種也收不了多少糧食。我們陳克營長的意思是,希望岳張集的土地都能拿出來讓大家一起種,收上來的糧食按人口分了。好歹讓大家度過災年再說。補種的幾個月,大夥的口糧我們保險團可以出。只是這地,我們得向大家借出來。希望張先生能夠有救百姓的慈悲之心。你把這地借出來,救了岳張集的百姓,這份陰德絕對能夠澤被子孫。」

張有良是打過仗的人,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加上今年已經六十八歲,好歹氣血已經不是那麼衝動了。即便如此,第一次聽別人轉述華雄茂的話,他手下的狗腿子們轉述的時候,已經把中間的話柔化了不少,即便如此已經氣得他怒髮衝冠。這番聽華雄茂如此坦蕩地說出來,那股子憤怒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中國農民對於土地的眷戀是無比深厚的,因為土地是他們賴以為生的命根子。耕種、收穫,沒有了土地,就意味著沒有了生活下去的可能。極度珍視土地是他們能夠活下去的必須。或許這個世界天空海闊,但是農民們根本沒有能力去遊歷天下,對他們來說,方圓幾十里已經是他們這一生全部的世界。自己的土地就是這一生唯一的立足之處。

對於地主們來說,對於土地的貪婪遠勝於農民。土地不僅僅是他們生活最基本的來源,也是他們這一生能力的證明。他們做的任何事,都是要攫取土地,增加土地。即便是在夢中,他們的念頭也是以擴大自己的土地為唯一的目標。

當然,張有良地主並沒有對自己進行過如此認真的分析,他唯一感覺到的只是一種悸動順著自己的脊椎開始上升,那是發自骨髓的憤怒。他再也沒有去考慮面前的兩人或許是「有功名」的,或許背後有人。張有良此時看到的僅僅是兩個試圖要他命的敵人。眼前的這兩個軍姿標準,神態自若的青年就是兩隻惡鬼,試圖奪取張有良一切的惡鬼。張有良已經衰老的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開始升溫,甚至要沸騰了。從這番話裡面,張有良已經知道了一件事,保險團絕對不會和自己善罷甘休。華雄茂的這番話條理清楚,思想明確。如果只是向自己示威的話,他們絕對不會這樣說的。

張有良盯著華雄茂的眼睛,這是要做最後的判斷。讓他感到汗毛直豎的是,華雄茂的神色中毫沒有那種誇大其詞的人特有的虛偽,華雄茂的神態是那種說真話的人特有的認真。那是言行一致才會有的專註。

自從這次水災之後,張有良始終很擔心災民們會起來鬧。所以人民黨救了百姓,他將他們拒之門外,他把自己手下的人都聚集在岳張集,就是為了彈壓有可能發生的任何針對自己的騷亂。對於新出現的保險團,張有良甚至採取了針鋒相對的姿態,放話威脅,告官。身為軍人,張有良很清楚,在這等危急的時候,你坐在那裡就是等死。他所做的一切這些都是為了消除任何可能構成威脅的對象。

可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保險團根本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們已經逼到了自己的門上。憤怒之下,張有良反而變得極為清醒,他和保險團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妥協的可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兩個人扣在手裡面。既然這兩個人都「有功名」,在保險團中間也該是地位不低的人。只要把他們扣在手裡面,就算是保險團打過來了,把這兩個人往外面一叉,刀往他們脖子上一架,好歹保險團的人也會有些投鼠忌器。張有良頃刻間已經做了決斷。至於抓了這兩個「有功名」的人之後會有什麼後果,張有良根本沒有考慮。如果沒有了現在的平安,那就根本不會有未來的。想到這裡,他又看了華雄茂和徐電一眼。

張有良神色的微妙變化根本沒有逃過華雄茂的觀察,張有良看向華雄茂的那一刻,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在一起,一老一少的瞳孔都微微一縮,華雄茂頃刻間都已經看透了張有良的念頭。

柴慶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這樣濕熱的沼澤裡面行軍。山東有運河,又靠著大海,柴慶國對於水並沒有什麼抵觸。可是安徽的這片沼澤地裡面,腳沒入泥水中,感覺到的溫差並沒有山東那麼大。泥漿溫溫的,絕對沒有山東那種水底冰涼的感覺。這讓柴慶國很放心。

軍委決定消滅張有良之後,保險團的正規軍事力量就開始運作了。一連二連都經過比較系統的軍事訓練,這個重任自然落在他們身上。但是兵法講的是「以正合,以奇勝。」如果兩個連隊大張旗鼓地出動,大家怕走露了風聲。所以最後做出了二連和三連攻打岳張集的決定。這兩個連裡面,二連自然是主攻部隊。

這次計畫其實很簡單,就是先禮後兵。華雄茂前去做最後的「外交努力」。無論結果如何,當天晚上兩個連就要發動進攻,攻克張有良地主的圍子。部隊的行軍路線不是從走水路,而是走的陸路。水路雖然運輸方便,但是根據這幾天的調查,張有良把住了碼頭。走水路絕對沒有辦法避開他們的哨探。保險團沒有什麼火炮之類的重火力。強攻據守圍牆的張家圍子定然會有不小的傷亡。

走陸路雖然慢,行軍也會消耗很多體力,但是好處在於現在這一大片的沼澤地根本是無人區。只要先派出偵查隊把有可能出現的零星人員給控制住,大部隊行軍很隱蔽的。何足道親自探的路,雖然不怎麼喜歡自己的政委,但是柴慶國對於何足道做事的細緻與認真有足夠的信心。既然何足道說大部隊可以通過這片沼澤,那麼肯定可以通過的。果然如柴慶國所想,何足道沿途設置的標誌引導著大家在沼澤中安全穿行,道路雖然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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