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狂飆 第56章

1906年7月底,一隻完全是中國傳統內河大烏蓬船組成的船隊正行駛在一條寬闊的河流中。整艘船隊有十八條船,船上載滿了沉甸甸的貨物,把船舷壓得離水面很近。河面很寬,水流也頗急,雖然張著帆,但是依然要用船槳。隨著有力的號子聲,船夫們赤裸著上身一起扳動沉重的船槳。每一次滑動都讓船隻逆著水流向上游移動一些,飛濺的水花不時濺到甲板上,或者飛濺到船篷上。

在最前頭的一艘船頭,柴慶國立在一面大旗下面。烏雲低垂,飽含著水汽的風從水面刮來,不時有幾滴雨水順風而來,打在柴慶國臉上、身上。儘管在南方待了半年多,柴慶國這個山東大漢依然覺得不太適應這樣的濕度。風把這大旗吹得獵獵作響,柴慶國看過這面大旗好多次,閉著眼睛都能夠在心中畫出旗幟的模樣。

這面旗幟通體都是赤紅,左上角有一個黑色標誌。一把鐮刀和一柄鎚頭交迭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奇特的圖案,彷彿是一張形狀奇特的已經拉開的弓箭。鐮刀自然代表了農民,鎚頭代表了工人,至於為何要選擇紅旗,陳克鏗鏘有力的聲音柴慶國還能清楚地想起,「選用紅旗,是因為這面旗幟是從1840年,為了反對內外敵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鬥爭中犧牲的人民英雄的鮮血染成的。」

這話文縐縐的,還很長,柴慶國一時沒有聽明白。和陳克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柴慶國本人也習慣了文人的習性。仔細問了這話的意思,柴慶國總結出的自己感興趣的答案,趙三多和景廷賓大叔也是陳克所說的「人民英雄」,庚子年和自己一起戰鬥過的兄弟們同樣是「人民英雄」。然後他就接受了陳克的這個關於紅旗顏色的解釋。

當然,柴慶國此時站在船頭並沒有對這段話有什麼特別的感慨。他甚至根本沒有去想這段話。此時在這位山東好漢心中的是另外的事情。

《三國演義》裡面講,諸葛武侯在葫蘆谷火燒司馬懿,正在司馬懿父子三人馬上就要葬身火海的時候,突然天降大雨,澆滅了大火,司馬懿父子這才得以脫困。看著司馬懿父子倉皇逃竄的身影,諸葛武侯嘆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人民黨1906年進入安徽工作也很有這種感覺。

整個春天,人民黨的工作核心就是圍繞安徽鳳台縣展開的。尚遠就任鳳台縣縣令之後,人民黨黨員們很快就以「吏」的身份滲透入縣衙門。師爺、捕快、以及好幾個縣裡面的重要職位紛紛易人。至少在官面上,人民黨把控住了縣裡面的政權。與此同時,陳克挑選了一批人民黨骨幹,以及隨陳克一起返鄉的宇文拔都的那些同鄉,混編成了人民黨的武裝力量。

安徽新軍二把手,卜觀水統領和陳克在安慶會面,他上下活動,為陳克申請到了「保險團」的名頭。「保險團」說白了就是打土匪的土匪。這年頭很不太平,龐大的失業農民極大的補充了那些嘯聚山林的土匪武裝,所以「保險團」這等組織也應運而生。他們也在各地制定「分子」,收繳錢糧,和土匪相差無幾。但是另一方面,保險團也做些黑吃黑的買賣。他們打擊土匪,保護商旅的安全。算是有點背景的「坐匪」與「鏢局」的混合體。

柴慶國並不喜歡官軍,所以陳克親自帶隊,包括柴慶國等,共120人的隊伍在安徽新軍進行了為期一個半月的軍事訓練。訓練完就快五月了。卜觀水動用了自己的關係,弄出來一批槍,加上黑島仁一郎的關係,從日本在上海的「有心資助革命」的那些人弄來的一批槍,保險團120人的核心隊伍算是人人有槍。

正當隊伍回到鳳台縣,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開始下雨了。

柴慶國是北方人,他從來不知道,雨居然可以這樣沒日沒夜的下。陳克尚且不知道這次大水,柴慶國就更加不知道,歷史書上是如此記載的。

1906年(光緒三十二年)安徽於春夏之交,淫雨60餘日,山洪暴發,淮、泗、沙、汝、淝等河同時並漲,平地水深數尺,「上下千餘里,盡成澤國」,「饑民餓斃者,日凡四、五十人,有闔家男婦投河自盡者,有轉徙出境沿途倒斃者,道殣相望,慘不忍聞」。

柴慶國真的是開了眼。每天都是在下大雨,天彷彿是被捅了個大窟窿,每天都往下傾瀉著無窮無盡的雨水。眼瞅著平地變了水池,然後水池擴大成湖泊,湖泊還在不停的擴大,把一個個山頭變成了孤島。幾丈高的大樹只有樹梢部分才勉強露在水面上。

田地房屋根本不用再說了,統統被淹沒的看不到。逃出命來的百姓們被困在一個個山頭上,如果不是陳克親自帶隊,人民黨的「保險團」冒著大雨四處駕船救人,把困在山頭上的百姓接到更高的地方,光是大雨的頭幾天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保險團的建制完全按照正規軍編製,一個連四個排,一個排四個班,一個班十二人。保險團有一個滿編連,共240人。人民黨的黨員們擔任了全部連長,排長,班長的職位。黨支部命令,人民黨黨員必須親自帶隊救人。決不允許以任何借口擅離職守。天上暴雨傾盆,四處洪水滔天,駕船去救人極為危險,不小心掉進水裡面就會一命嗚呼。雖然尚遠借調了能夠找到的所有比較安全可靠的大船,但是傷亡還是無可避免發生了。

只是十天,人民黨就付出了很大代價,雖然到了比較危險的時候,船上的人都會在腰裡面拴上繩索,還是有一名黨員和五名保險團的成員不幸落水犧牲。整整十天,保險團四處出動,救出了三千多人。雖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是保險團的成員也是人,如果不是陳克和黨員們每天都親自帶隊,始終站在最危險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保險團的成員裡面很多都是宇文拔都帶去上海的那些本地人,大家合作很久,相互間頗有感情,而且作為本地人,還是真心希望能夠救出自己的鄉里鄉親的。沒有這些的話,這支臨時組建的隊伍只怕早就垮了。

儘管如此,到了第十一天,精疲力竭,傷兵累累的保險團也已經無力出動了。當陳克宣布暫時休整,過幾天再出動救人的時候,所有保險團的成員都有喜色。雖然他們知道,救人行動的停止意味著在外面被困在大水中的人基本上沒有了活路。但是大家已經努力了十天,自己的命也是命啊。

想到這裡,柴慶國忍不住扭過頭,在那群黑壯的船夫中,有一個明顯白皙的多,瘦弱不少的青年正在和大家一起奮力划槳。那就是保險團的政委何足道。這位來自上海的青年,一開始是保險團裡面的文化教員,兼任士兵委員會的組織幹事。現在已經是保險團第二連的政委了。理論上,政委的地位甚至在連長之上,也就是說二連連長柴慶國也得服從政委領導的黨委的決定。這在義和拳裡面,就是「軍師」的角色,但是何足道絲毫沒有任何官架子,他負責的工作安排,從來都是把所有軍官計畫在內的。

陳克當年重點做宇文拔都的工作,柴慶國也不知道陳克他們怎麼忽悠的,居然最後就說服了宇文拔都帶了他的安徽老鄉一起返鄉了。這麼一大批人構成了保險團的基幹力量。陳克帶隊,何足道安排的行李負擔,行軍、做飯等後勤工作,就連陳克也與普通士兵一樣背自己的行李,沿途生活做飯也同樣得親力親為。何足道作為士兵委員會組織幹事,他告訴大家,這叫做「官兵一體」。既然在保險團裡面,只有職位的不同,沒有地位的不同。

士兵委員會一開始就是拉家常,大家互相說說自己的家世,為什麼出來工作。柴慶國作為士兵委員會的一名成員,親自參加了所有的活動。而且士兵委員會的選出來的代表,都是普通的士兵。軍官不允許兼任士兵委員會的代表。

柴慶國一開始覺得這不是反了天么。我當軍官的,憑什麼要聽你當兵的話。不僅僅是軍官,連士兵們一開始也覺得這樣不對。當小兵的肯定要聽當官的。對這樣的越權,他們也覺得不應該。

而何足道不僅僅身為士兵委員會的組織幹事,他還身兼文化教員。針對這種情況,何足道在每天教大家識字的時候,就把人民黨的綱領編成很多小故事教給大家。這些文字都是故事裡面的文字,換句話說,認識了這些字越多,就越能夠理解這些人民黨的綱領。

在陳克的大力支持下,何足道工作了一個月之後,正好趕上發薪水的日子。士兵委員會選出了一名叫做戴恩澤的士兵被選為發薪水的代表。戴恩澤原先是流落到上海的一個乞丐,安徽安慶人。陳克他們帶隊從上海出發,戴恩澤餓得半死,聽到安徽口音,立刻就上來討飯。陳克給了他一個饅頭,正當戴恩澤狼吞虎咽的把饅頭塞進嘴裡的時候,陳克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安徽。戴恩澤馬上就答應了。在士兵委員會的活動上,戴恩澤也講了自己的來歷,他在上海本來是跟著老鄉們在跑碼頭,結果得罪了當地的另一股黑幫,老鄉們被打得落花流水。原來的「大哥」也變成屍體漂浮在黃浦江中。其他人也就散了,戴恩澤被打得不輕,身上的錢也被搶走了。他在病中,舉目無親的,只好當了乞丐。只要能回安徽,他幹什麼都行。上海這地方他再也不想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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