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狂飆 第40章

魯迅先生的作品裡面有一個故事,有一家人生了孩子,滿月的時候大排筵宴,朋友們給這個孩子各種祝福,結果一個人說了句實話,「這孩子會死的。」這話可以說是一個真理,是一個註定會實現的「絕對預言」。而且也絕對的令人喪氣。

陳克本來就知道肯定是要出問題的,他就是想從失敗中撈取好處。聽尚遠這麼一說,與秦佟仁那隱隱的沮喪不同,陳克倒是警覺起來了。就在此時,尚遠銳利的目光掃過陳克的臉,陳克只覺得事情不對,從尚遠那若有所得的神色中可以看出,尚遠已經明白了不少事情。

尚遠接著開始講述「為什麼搞不成」。他此時完全是在勸說秦佟仁,根本就不再搭理陳克。

尚遠講述的重點就是「報效」制度。「報效」制度主要是指企業要無條件向滿清政府提供金錢。需向清政府提供報效的企業即涉及交通、礦業、電報、紡織、銀行、鋼鐵等等行業,實際上,當時經營稍有成效或清政府認為有利潤的行業,均需提供報效,而且規定的報效數額相當大。

從洋務運動開始,滿清政府的確興辦了很多現代企業。由於沒有現代商業體系,初期的企業都是國營而不是商營。1895年前,滿清財政收支尚能平衡,但是1895年以後,由於戰爭賠款的沉重負擔和財政狀況的日益困難,加上很多新式企業的出現,民營企業開始興起。而向企業索取報效並形成為制度,更成為清朝政府減輕財政負擔的辦法之一。

「佟仁可知這報效到底有多大么?1889年創辦漠河金礦時,官府提供了20萬兩的資本,到今年,六年間漠河金礦提供了60萬兩的報效。上次你和我談到這個蜂窩煤廠,我覺得肯定能賺到不少錢,可你這是在天子腳下的京城,這報效絕對不是你能承擔的。」

尚遠講得清楚明白,陳克微微點頭。既然能有這等見識,尚遠只怕不是什麼一般的舉人。

秦佟仁倒是不怎麼在意,「不過是空手套白狼而已,錢這東西我是不在乎的。」

「書生氣!」尚遠怒道,「就算你不在乎錢,你覺得空手套白狼,但是這個項目一起,你應該能想像得到,多少人恨不得吃了你的肉。他們絕對要把你這廠子給弄砸了。你以為他們光弄了你的廠子就了事?而且還會千方百計的給你潑一身污水,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望山兄,這話未免危言聳聽了。」秦佟仁有些不解。

「危言聳聽?這位陳先生的事情我知道一點,他在上海制了醫花柳病的新葯,藥效神奇,藥到病除。然後他立刻就公開了新葯的配方。你覺得陳先生為何這麼做?難道是懸壺濟世的慈悲心腸不成?」尚遠冷笑道。

「文青,還有此事?」秦佟仁頗為驚訝。

陳克坦然承認,「尚兄說的沒錯,的確有此事。而且我公開新葯配方也只是為了自保。若是我獨霸配方,想要我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可不敢得罪那些人。」

見陳克坦然承認,秦佟仁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了,但是怎麼看現在的項目都沒這麼誇張,他疑惑地說道:「蜂窩煤卻不是什麼技術機密啊。」

「不是機密?就因為看著不是機密,偏偏你們能掙最大的錢。那些人就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尚遠看秦佟仁還沒有明白,更是生氣。「這位陳先生可不是一般人,我知道佟仁你做事投入,陳先生的書想來你還沒有怎麼看吧。」

「嗯,的確如此。」秦佟仁點頭應道。

「這位陳先生學識高深,胸中有天下。若是佟仁你這書獃子看不明白倒也罷了,反倒是這位陳先生卻也看不清,我是絕對不信。他在京城搞什麼名堂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要跟著他胡混。」

這話說得甚重,秦佟仁已經無法理解了。「文青到底做了什麼?那書裡面寫了什麼?尚兄你這麼說我不明白啊。」

聽了這話,尚遠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神色,他知道秦佟仁肯定沒來得及看,因為這套書現在就在他家。而秦佟仁若是看了這書,以書裡面對工業化的深刻認識,只怕秦佟仁就真的會投到陳克這邊。不過以秦佟仁的個性,既然知道了這書不一般,那絕對是要仔細看的,自己一時激憤,卻說錯了話。想到這裡,尚遠瞪了陳克一眼,思忖起來該怎麼說。

見尚遠如此表現,秦佟仁更加一頭霧水。「望山兄,文青,這到底怎麼回事。」

陳克覺得自己得解釋一下了,「我寫了本書,裡面詳細論述了工業化的發展,看來尚兄對這書的看法不是太贊同。」

「不是太贊同?哈哈。」尚遠冷笑起來,「陳先生太客氣了,我可沒有不贊同,我是相當贊同。看了那書,我對陳先生還頗為景仰呢。只是陳先生如此大材,居然這樣來搞這個廠子,我覺得陳先生包容禍心啊。」

秦佟仁已經看出些端倪,尚遠根本不是勸自己不要搞這個廠子,而是乾脆就要自己和陳克撕破臉,讓自己徹底遠離陳克。看來陳克也必然有非凡之處,以至於尚遠都不敢私下勸自己。想到這裡,秦佟仁乾脆正色問道:「望山兄,到底是怎麼回事?」

尚遠看事情已經如此,乾脆直截了當地說道:「這位陳先生是個革命黨。」說到這裡,他這麼說尚不能體現出問題的嚴重性,他又加重語氣說道:「他還不是那種鼓吹什麼憲政的革命黨,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革命黨。」

「呃!文青是革命黨?哈,哈哈。」聽了這話,秦佟仁居然笑出聲來,「若文青是革命黨,我倒覺得這革命卻也不是什麼壞事了。」

聽尚遠揭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之後,陳克心裏面倒也沒什麼太大感觸。這年頭革命黨是個時髦事,在滿清朝廷的實際控制力每況愈下的今天,只要你不起來造反,只要你不去發表過於激烈的推翻政府的言論,你就是自稱革命黨也不會有官府來抓你。滿清先在甲午戰爭中敗於日本,然後又經歷了庚子事變,犯了太多不可饒恕的錯誤。朝廷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口碑之差已經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接二連三的失敗讓滿清的正統性遭到了極大的質疑。在這樣的情況下,滿清官府已經不敢採用什麼高壓手段來對付知識分子。

至於陳克自己的書,全文幾十萬字根本一字不提革命,就是被拿來當證據,也不會有什麼效果。比陳克的書激烈幾十倍的文章,不照樣能夠通行天下。

讓陳克感興趣的倒是尚遠的態度,他如此激烈的做法,怎麼看都不對頭。既然尚遠都叫陣了,陳克覺得自己得應戰。

「尚兄,我聽說過秦兄的事情,和洋人打仗,守衛天津製造局。我是非常尊重秦兄的人品。若說我是要坑害秦兄,那斷然不可能。其實前兩天我還和秦兄提起過,這買賣不好做。不信的話,你可以問秦兄。」

秦佟仁還記得陳克的話,但是聽了尚遠這麼一番說辭,他對陳克也有些摸不透。尚遠和秦佟仁是好友,他知道尚遠不是個虛張聲勢的人,既然他對陳克如此評價,陳克必當有驚人之處。此時他倒是有些迷惑了。

「你若是要欺瞞佟仁這等君子,我決不會饒你。」尚遠根本不領情,「既然陳先生說有自己的打算,我倒是想問問,陳先生為什麼要在京城辦這個廠。」

「我想在京城召集些人才,明年我要到安徽去做些事情。若沒有這個廠,我怎麼知道召集的人才到底是什麼水平的。」

「安徽?」尚遠和秦佟仁幾乎同時問道。

「安徽哪裡?」尚遠追問了一句。

「大概在淮南一帶。現在還沒有確定。」陳克覺得這兩位的態度有些奇怪。

「哼!這倒是有趣。」尚遠冷笑一聲。

陳克莫名其妙地看著尚遠,卻見尚遠不肯解釋,便又看向秦佟仁。「望山兄馬上要到淮南那邊就任。」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望山兄其實找過我,想讓我和他一起到淮南去做些事情。」

這也太巧了吧?陳克覺得這兩人不會是唱雙簧,想坑自己一把吧?但是仔細看來,卻也不像。他只好笑道:「真的是巧啊。緣分啊。」

「陳先生也不用說這個,我問你,既然你明年便要走,為何今年還要做這蜂窩煤?你若做成,這麼大家業就撂在北京么?」尚遠不依不饒。

「做成做不成,我都要撤了。」既然對方是明白人,陳克乾脆就實話實說,「我本來的打算當中,就是找些能做事能合作的兄弟,我也沒想到能夠遇到秦兄這等人才。既然尚兄擔心我坑了秦兄,那我也不妨直說。秦兄,我就是一個革命黨。」

秦佟仁聽了陳克的話,又看陳克沒有絲毫的誆騙之意,這才相信陳克所說的是真的。不過陳克接下來的話讓秦佟仁更加吃驚了。

「尚兄,我看得出來,你也是個革命黨。」

秦佟仁目瞪口呆地看著陳克,又看向尚遠。只見尚遠陰沉著臉,卻沒有否定陳克的話。

「明人不說暗話,能從我書裡面看出革命來的,都是革命黨。」陳克用毫不矜持自誇的語氣下了總結。

對北京市民們來說,入冬之後的日子是頗為無聊的。但是1905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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