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狂飆 第23章

何汝明的父親是一個傳統的士紳,他從不希望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面。在他的安排下,何汝明的兩個弟弟一個在南洋水師,一個在江南製造局。雖然老爺子不在了,但是何汝明還有妹妹可以商量事情。向妹妹講述了陳克的情況,以及今天會面的經歷之後。何倩問:「陳克所說的那蜂窩煤一事,大哥為何不當時就答應了?」

「那件事很明顯不好做。」何汝明答道。

「大哥以為陳克不知道么?」何倩問。

「啊?」何汝明還真的沒有這麼想過。

「陳克的書裡面,對於工業化的認識頗深,就我所看,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難。大哥不會是看著他年輕,就覺得他眼光不足吧?」

「你的意思是說,陳克是來騙我不成?」

「他為何要來騙大哥?大哥是這麼好騙的?」

聽何倩這貌似前後矛盾的話說完,何汝明倒是有些不解了。好在何倩也沒有賣關子的習慣。她解釋了自己的看法,陳克真心希望有人合作,既然嚴復對何汝明比較看重,專門寄了書過來,陳克也就像順水推舟的與何汝明談談合作。

「就我看來,既然他已經有了規劃,現在就是找有意向的人來合作。今天和大哥提及此事,並不等於這陳克就準備在大哥這棵樹上弔死。如果大哥之後不再與陳克聯繫此事,我想來陳克也絕對不會再與大哥談到此事。」

聽完妹妹的解說,何汝明半晌才憋出一句話,「這陳文青倒是傲慢的很。」

何倩知道自家大哥雖然官位不高,但是對於這官場的面子是非常在乎的。其實她的本意並不想挑起大哥和陳克的衝突。相反,她希望大哥能夠抓住任何機會更上層樓。庚子年天津製造局被摧毀之後,老北洋已經一蹶不振。何汝明賦閑在家好幾年,好不容易攀上關係到了北京上任。現在可不是「重振官威」的時候。相反,現在是通過認真做事,攀上新人脈的關鍵時期。對於自家大哥這好面子的本性,何倩其實很不以為然。相比已經四十齣頭的何汝明,倒是何汝明說的這位才二十五歲的陳克,反倒更加成熟些。

「大哥,你是後黨,那袁蔚亭也是後黨。咱們在天津,是親眼看著袁蔚亭怎麼起家的。雖然也有運氣的原因,但是整頓北洋新軍,建立警察制度。這可不是運氣吧。這陳克有嚴復推薦,嚴復先生必然是想讓陳克在京城裡面大有作為的。按你給我說的,陳克的這個蜂窩煤的籌劃,若是直接介紹給袁蔚亭呢?你覺得袁蔚亭能做么?」

「就憑他?怎麼可能見得到袁蔚亭。」何汝明很是不屑。

「若是嚴復給袁蔚亭寫了信呢?拿著嚴復先生的信,我不信袁蔚亭不肯見他一面。」

真的是一句話驚醒夢中人,聽了妹妹的這個推斷,何汝明有些恍然大悟了。順著這個脈絡想下去,何汝明登時勃然大怒。自己好歹也是個五品京官,覺得得給嚴復些面子,這才親自見了陳克一面,沒想到這陳克看著恭順,其實心裏面根本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按照妹妹何倩的推斷,陳克僅僅是出於對嚴復的尊重,既然嚴復寄了書給何汝明,他這才對何汝明談及了蜂窩煤的事情。而陳克本心裏面,絕對沒有把何汝明當回事。這個謀劃裡面,有沒有何汝明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

「哼哼。這廝好大的排場。難道他非得等我求到他門上不成?」何汝明憤憤地說道。

雖然知道自家大哥就這麼一個脾氣,但是何倩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面嘆口氣。在何汝明看來,陳克是傲慢無禮。但是何倩倒覺得陳克已經是非常顧及何汝明的體面了。當然了,何倩覺得陳克也是不夠成熟。陳克雖然是好意,但是如果換成何倩的話,她根本就不會對何汝明提及此事。絕大多數時候,好心是不會有好報的。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何倩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件事情向著對何汝明有好處的方向推進下去。但是何倩心裏面忍不住有那麼些許的抱怨,「如果我是大哥就好了。很多事情就會辦的更好些。」

想到這裡,何倩忍不住想起了北京皇宮裡面的慈禧太后。受到了家族的影響,何倩也是個後黨。何倩突然很同情深宮裡面的那位老太太。只怕她也是面對著大群和自家大哥差不多的官員,一面要彈壓各種圖謀不軌的傢伙,一面還要想方設法的推進新政,努力維護住大清的江山。

何倩和大哥何汝明其實關係很好,即便如此,絕大多數時候,何倩為了顧及大哥的那點子「可笑的體面」,說話做事都不得不「婉轉」。何倩其實很懷念父親在世的時候,那時候老爺子在家一言九鼎,若是見到何汝明這樣的表現,只怕是早就黑下臉一頓臭罵了吧。面子有那麼重要麼?為何何汝明死死抓住不放呢?當年《論語》還是何汝明教給何倩的,但是何倩堅信,大哥何汝明根本沒有學過《論語》。他僅僅是認識《論語》裡面的字而已。

但是無論心裏面怎麼抱怨,何倩都不會表露出來。不僅不能表露,何倩還努力的順著何汝明的習慣來說服何汝明,一定要和陳克有限的合作。既然陳克有可能把這個蜂窩煤項目推廣開去,那麼何汝明前期的參與就是一種必需。

陳克並不知道有人已經在算計自己,他正在向陳天華解釋著自己的設想。

蜂窩煤項目最大的優越點在於,極大地提高了燃料的使用效率。而大規模的使用,必然能夠全面降低北京居民的生活開支。在這方面,其市場之廣闊,這個項目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北京周圍樹被砍光了,所以一起風,這漫天沙塵。北京市民的燃料也早就是煤炭。西山的無煙煤,市場需求,都有了。蜂窩煤設備么,天津製造局雖然已經殘破,但是好歹剩那點子東西也足夠用,實在不行,從江南製造局買設備也來得及。而且這個還能推行新式的鐵爐子。漢陽鋼鐵廠的鐵產量足夠製造這些玩意了。」陳克一條條的提出各種方面的基本條件。

「那豈不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陳天華遲疑地問道。若是換了以前,陳天華得到這些消息之後,立刻就會喜不自勝,認為推進中國的進步,哪怕是一丁點的進步,都是件大好事,是可以立刻動手的。跟了陳克這麼久,陳天華熱情依舊,考慮問題的角度卻更加全面了許多。更何況陳克絕對不是一個有了點子就會蠻幹的人,他能夠提出這些,肯定有更加深遠的後手在裡面。憑白的為滿清效力,絕對不是陳克的風格。

「滿清官員之貪婪,那是如同野狗。任何能夠賺錢的機會,經手者不把所有錢都摟進自己口袋之前,是絕對不會罷休。星台,我們人民黨以後的政權,要為了什麼?」

「嗯,發展生產力。推動國家進步。」這些天來,陳天華跟著陳克,這些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當然,這也不是陳天華學會了黨八股,而是經過這麼久的深刻學習和討論,最終得到的確信。

「所以我們策劃此事,絕對不能以我們的態度來對待。我們的按照現在滿清的這個思路來走,否則的話那就是不實事求是的。」

「但是把這件事弄成了,豈不是憑白的便宜了滿清?」陳天華還是不相信陳克真的希望把這件事弄成。

「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這件事幹起來,你覺得這件事能成么?它註定失敗。」

「若是文青領頭,我覺得這件事肯定能做成的。」

「我為啥要把這件事情做成呢?我做這件事,本身是要激化矛盾。擋人財路甚過殺人父母。這年頭,很多人想掙錢,卻完全找不到門路。我們給他們機會,給他們希望。然後滿清的腐朽,必然會把這些機會給毀掉。讓那些有了希望的人重新絕望。嗯,應該說,他們會更加絕望。這時候,我們發展黨員,要黨員跟我們去革命,豈不是比那種空口白牙的說服有效得多。」

「……」陳天華無語了。他知道陳克並不是一個幼稚的人,但是這樣的手段,這樣的謀劃,怎麼看著都不像是正人君子所為。而在陳天華的印象裡面,陳克可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星台,滿清必然會滅亡。我們現在把一些人從這條破船上救下來,難道是我們錯了不成?我們還壞了良心么?」陳克明白陳天華沉默的原因,他說道。

自古英雄無善類!陳天華的腦海裡面突然閃過了這麼一句話。在華興會和黃興與宋教仁他們在一起,陳天華並非沒有見過什麼陰謀詭計。但是那種算計無一不是走的些小伎倆。要麼就是悲情和復仇,喚醒士紳們對於被壓迫的那些破事的回憶。要麼就是空頭許願,大肆鼓吹革命勝利後大家能夠得到何種的顯赫官位,得到何種的巨大權力。利用鄉黨那些人試圖撈一把的迫切心情。或者是雙管齊下,即煽動悲情仇恨,又封官許願。結果只是一次一次的失敗。

陳克這次的算計,和陳天華以前的那些陰謀完全不同。華興會的陰謀,好聽點說,就是「富貴險中求」。對陳克的這次規劃,陳天華感覺到,在早已經可以看到最終的破滅結局之後。凡是能夠不被這個打擊徹底打趴下的人,必然會跟著陳克走上革命的道路。

這種感覺並非什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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