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狂飆 第8章

9月12日早上,嚴復派人來作坊的時候,陳克正準備出門。嚴復派人來的目的是想詢問陳克什麼時候有時間,他準備和陳克談談關於官民合辦藥廠的事宜。陳克很禮貌的告訴來者,自己今天沒空。他要去醫院的工地上,一整天都在那裡。如果談事情的話,陳克會在三天後拜訪嚴復先生。來人對這個回覆有些意外的模樣,卻也沒有多話,直接就告辭了。

說真的,陳克並不真的認為嚴復能夠在短期內談妥製藥廠的事情。就滿清官僚體系的這個效率,陳克以為這件事能在兩個月內有眉目就是非常了不起的。

游緱在9月11日的時候曾經在製作藥品生產計畫的時候問過陳克,如果這個藥廠真的辦起來,要怎麼辦?陳克的回答簡明扼要,「我們要做好到1917年,這個藥廠還沒有投產的準備。」游緱沒有能夠理解陳克的玩笑,陳克不得不解釋,「1917年,只怕總部已經搬到安徽去了,到時候你還不知道是不是跟著總部一起遷去安徽。現在就別操心這等事情了。」

在計畫裡面,9月12日黃浦書社全體成員進行拓展訓練。所以在11日,陳克進行了一個簡單的體育達標測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達標測試是30米往返跑,立定跳遠,擲實心球三項。

年輕人都喜歡熱鬧,特別是這種體育活動。穿長衫的也好,穿西裝的也好,統統都參加了。叫好聲,鼓勵聲,議論紛紛的嘈雜聲,真的是人聲鼎沸。每個人都參加了體育測試,成績不好的,還圍著裁判要求重新來過。真的是一片歡聲笑語。

陳克對這樣的場面很滿意,對結果很不樂觀。黃浦書社的成員並不特別喜歡運動。按照21世紀的標準,達標的只有一半。陳克認為這些人完全不合適原先計畫的拓展計畫。所以拓展訓練的場所就改到了工地上。

花名冊已經做好了。之所以要進行體育達標測試的一個重要目的,在於完善個人資料的收集。這也算是社會調查的一部分。搞社會調查,如果自己人的資料都沒有完成,這就不僅僅是笑話,而是恥辱了。

送走了嚴復的使者,陳克領著一群青年們開動了。周元曉的作坊在南京路盡頭。屬於「老建築」。到底這座佔地頗大的作坊歷史,周元曉沒有說過。陳克掛名當校長的上海仁心醫院,在四川路的盡頭。

陳克出生的城市就沒有什麼木製建築。小時候住在工廠家屬區。那都是紅磚或者青磚砌牆,水泥地面,紅瓦蓋頂的平房區,長大些,就住在紅磚的樓房裡面。再後來,就是鋼筋混凝土,外部用青色碎石子塗抹的牆面,家裡面鋪了地板磚的新樓房。等他自立門戶的時候,就是在小區裡面的房子。更不可能有什麼木質部件。連樓梯的扶手都是電鍍過的金屬。

從小到大,除了木樑之外,他連木頭柱子都沒有見過幾根。1905年的上海,給陳克的感覺,除了人多些,和80年代的縣城沒多大區別。倒是兩邊的木製建築,還算有些味道。

街道多是碎石子路,人很多。沒有綠化帶。商業區街邊一拉溜都是一模一樣的二層建築,磚牆,木製門板,木製窗戶。陳克覺得最特別的是,這些建築向街的一邊都有一個用木製柵欄圍出來的狹小陽台。這些建築的木製部分多數漆成了紅色,看上去倒是頗有些生氣。

在街兩邊停靠的多數是板車和黃包車。車子很多,除了已經拉到活的之外,車夫很少跑動,就那麼隨便停靠在他們覺得能夠拉到客戶的地方,結果堵住了相當一部分街面。上海是遠東最大的商業性城市,運輸行業自然相當發達。

車夫們身穿粗布短褂,粗布褲子,腰裡面束著一條厚厚的腰帶。這腰帶也兼作錢袋使用。他們皮膚曬得黑黃,赤裸在外面的手臂雖然肌肉結實,關節粗大。但是和現代人相比,明顯脂肪層更薄,皮膚顏色暗淡,缺乏光澤。過度的榨取體力,以及肉類食品不足,手臂上青筋暴起,皮膚很乾燥的感覺。

陳克特意交待了服裝要求,他領頭的這群青年人,明顯就白的多,膚色也更光潤。特別是領頭的陳克,現代城市裡面,光著脊背,穿個大褲衩的人越來越少。陳克甚至已經習慣了一年四季都是長袖和長褲。回到這個時代也是如此。加上他回來之後,整天染布,製藥、講課,也始終是一身長袖上衣和長褲。今天他穿了短袖,總算是露出了肌肉豐滿的手臂。但是皮膚和這些勞動人民一比,顯得又白又嫩。讓陳克心生一種自卑感。自己也是號稱要發動社會主義革命的,就這麼白生生的一個人,搞革命,人民能相信么?

這麼一群人一同行動,大家在路上有說有笑,車夫們自然不會誤解,也沒有人上來拉生意。陳克雖然想多看看周邊的環境,但是和陳天華一起回來的中國留學生毛平一直和陳克聊天。陳克很看好這個青年,也願意多回答他一些問題,觀察社會風情的注意力也不得不分散了很多。

毛平祖籍是福建人,但是他本人卻是台灣的福建移民。日本佔領了台灣之後,毛平就跟隨家人返回了大陸。毛平家還算有錢,而且也不算保守。既然日本能夠打敗滿清,自然有可以學習的地方,毛平就乾脆去日本留學,學的是醫學專業。

在日本,見到了日本更加開化的科技和文化氣氛,原本充滿了對日本仇恨的毛平逐漸把仇恨轉向了腐朽落後的滿清。毛平家的家教很不錯,毛平看了《天演論》之後,確立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概念。中日戰爭當中,日本也是在為自己國家的利益奮鬥。如果滿清能夠打敗日本,台灣自然不會丟失。也不會簽署《馬關條約》。決定一切的都是力量。與其痛恨日本的入侵,倒不如痛恨懦弱無能的滿清。毛平改變不了日本,但是他覺得自己應該能夠去改變滿清。

不知不覺之間,毛平從一個單純的因為仇恨日本而仇日的青年,變成了一名相當激進的反清分子,每次留學生裡面的革命活動,毛平只要有時間就去參加。而他這種相對理想的態度,也得到了很多留學生的支持。甚至也交到了不少日本朋友。

毛平讀過陳天華的書,對陳天華裡面激烈的反清態度十分贊同。後來陳天華到了日本,毛平得知之後,立刻前去拜見。兩人相見甚歡。毛平和他的小團體成了堅定支持陳天華個人的一個「小革命黨」。

等陳天華從上海再次回到日本,帶回了與陳克一起寫的書,毛平讀了之後,真的是驚為神作。《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這本書徹底指出了生產力發展與社會發展的關係,清清楚楚地解釋了工業革命與國家發展的聯繫。毛平覺得困擾自己多年的疑惑竟然全部解開了。「朝聞道,夕可死焉!」毛平發出了如此的感嘆。一貫學習認真的毛平,第一次開始逃課曠課,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組建「讀書會」事情上面。

在毛平的努力下,讀書會一擴再擴,達到了一百多人的規模。得知陳天華要回上海投奔那位「陳克先生」,毛平堅決要求同去,讀書會裡面最後有二十多名中日青年跟著陳天華回到上海。

陳克沒有讓毛平失望,對於課程的講解水平高出陳天華很多。毛平覺得陳克簡直是某種不可思議的存在,無論是任何問題,他都能根據書裡面的理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答。革命黨們遇到問題,只會大喊,「滿清是萬惡之源。」但是到底滿清的罪惡是什麼,他們就講不清楚了。陳克從來不說誰是罪惡的,他只分析社會現象中,參與者都是怎麼做的,他們是出於何種階級特性要這麼做。甚至是被迫這麼做。

這種溫和理性的態度甚至比最激烈的反對更加有效,毛平本來就對滿清十分不滿,單是見到陳克之前,毛平某種意義也是一個立憲派。聽了陳克的解釋,毛平徹底從一個立憲派變成了革命派。

陳克很看好毛平,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思想頗為進步。而且毛平在工地上的表現也非常出色。在黃浦書社人數飛速擴大的時候,陳克就定了一個規矩,要求黃浦書社的成員到工地上幫忙。一半時間用來聽課,一半時間工作。陳克也根據大家的工作量支付工資。

這個規定咱找陳克的說法是「強烈建議,但是不強迫。」這話說得很客氣,但是大家都是有些文化的,自然能夠聽出畫外音。一開始大家抱著「幫忙」的心態去參加了勞動。不到一禮拜,三分之一的同學就死活不去工地了。另外三分之二還在堅持。毛平和一起回來的同學們就是那三分之二的行列。而且工作的不錯。

穿過了商業區,就進入了居住區。上海此時正是一個新興的擴大階段,住宅區都是在里弄裡面,在外面也看不太清楚。除了偶爾看到的幾個運木柴的班車之外,基本看不到有人,想來大家都去上工了。

陳克倒也沒有進去看的想法,以後進行社會調查的時候,再去拜訪這些地方也來得及。

學校的位置比較遠,英國人辦學校,上海當地官府不支持也不反對。上海市的核心區域是外灘那邊。英國駐上海領事館最早設在上海縣城內姓顧的大宅院內,上海開埠以後,英國借口「華洋雜居不便」,以《虎門條約》中准許英國人在通商口岸租地房屋的條款,逼迫清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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