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狂飆 第4章

秋瑾擔心陳克如此直截了當的拒絕了馬相伯先生的邀請,會引發嚴復的不快。她看似輕鬆的將右臂放在身邊的桌子上,身子卻坐得筆直,臉上不由自主地就浮現出了些許焦急的神色。而于右任同樣有些煩躁的神色。馬相伯先生讓他來請陳克去講課,連嚴復都出面了。本以為應該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卻被陳克明明白白的拒絕了。拒絕的理由居然是陳克因為自己的事情脫不開身。所以不能去講課。

于右任並非不能接受這個理由,他不能接受的是陳克的這種態度。一般來說,總是要婉拒,而不是直來直去的拒絕。

相比起來,嚴復倒是依然鎮定自若,陳克臉上還是那種真誠的微笑。兩人對看了片刻。嚴復才文道:「文青,實在是一點空都沒有么?」

「現在確實沒有。四個月後才會有空。」

「講課這種事,文青去講了就可。卻讓馬先生對學生也有個交代。」

「嚴先生,您這等有大學問的,只要講,便是言出法隨,不會逾矩。我現在還沒有學成,僅僅是一家之言。曾子說,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上次是我自己講課,就算是出了問題,也是我自己學識不足。現在我有自己的計畫,儘力去做已經是戰戰兢兢。若是再勉強去講課,不過是不忠不信。」

聽陳克居然用了論語的話,嚴復微微一笑。卻聽陳克繼續說道:「我對馬先生十分尊敬,所以馬先生吩咐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去敷衍。實在是我力所不能及。」

聽完這話,嚴復忍不住笑了。「文青既然如此說,我就不能強人所難。這件事我會向馬先生回覆。」

嚴復這樣說了,秋瑾和于右任雖然覺得可惜,但總算是鬆了口氣。

卻聽到嚴復問道:「看文青那邊的設備,想來那特效藥就事在這裡生產的了?」

「正是。」

「我有一事不明,文青可否賜教。」

「請嚴先生直說。」

「文青公布了特效藥的分子式,就國內而言,只怕只有文青一家能生產。但是國外能生產的只怕是成千上萬。文青為何平白的便宜了外國人?難道大清連一個葯都不該自己生產?」

嚴復語氣還算和氣,但是話裡面的內容卻已經是非常不滿了。陳克真沒有想到嚴復居然對此事如此在意。秋瑾和于右任總算是有點明白嚴復來這裡的目的。嚴複本人對外國人自然沒有什麼好感,陳克的所作所為引發了嚴復的不滿。

「嚴先生,我制這葯的時候,還不認識您。我一介草民,握著這葯,自然被中外有心者窺視。就我一個人在這裡掙錢,想要我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可是應付不了。若是當時有您這樣的名聲卓著,品行高潔的人物給我撐腰,我自然就不怕。便是把這葯給了國家,我稍有進項便可。但是我不認識您這類人,而且這葯雖然能救命,名聲卻很不好。一般人一面妒忌我得利,一面又對我不屑。人心所向,我也得活命才行啊。」

嚴復盯著陳克,像是要從陳克直率的目光中看出陳克的真正心思來。

「我把這藥方公布了,有心人自然可以自行去製藥。而且買葯的人覺得我總算有行醫的辛苦,不至於要我性命。我保了小命,又稍有進項。我不覺得我還有什麼其他選擇。至於您這等方正君子對我的看法么,就算是不滿,也不至於取我性命。所以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這話說得可愛,秋瑾忍不住捂住嘴輕笑。連嚴復也無奈的輕輕嘆氣以壓住笑意,「文青這話說得倒可憐。」

陳克笑著答道:「聖人教誨,做事不能惜身。我制這葯的時候幾天不睡,除了洗澡從不脫衣服,這些都容易。但是嚴先生,我不能要錢不要命啊。」

嚴複本來已經接受了陳克的解釋,聽完陳克最後的話,忍不住笑出聲來。不僅是嚴復,秋瑾和于右任也點頭稱是。

「文青精通世情,對答如流。不知是哪家出身?」嚴復問。

「這個……我離家之時,父母說過,不許我自報家門。此事卻不能回答。」

「原來如此,卻是有苦衷的。」嚴復聽了這話,只是點點頭,並沒有繼續就此事問下去。「文青方才將我吹捧的甚高,我倒有一個建議,文青可否一聽。」

「請嚴先生直說。」

「我與上海道台嚴樹勛有舊,我倒是可以去遊說他,官民合營辦個藥廠。文青可大膽製藥,想來也不會有人再敢為難文青。」

聽了這話,眾人頗有些意料之外。嚴復如此建議,擺明了是要幫陳克。以嚴復的身份,對一個陌生人如此觀愛,裡面只怕有些文章。

「嚴先生,我倒是有一個請求。」

「請講。」

「辦藥廠沒有問題,但是這民事一邊,一定要請嚴先生出面。所有股份都歸嚴先生所有,製藥之事都由我來做。若是分了紅利,嚴先生給我多少,我便要多少。若是嚴先生不能應允這麼辦,我就不能同意合辦藥廠之事。」

陳克的回答又是大出秋瑾和于右任的意料之外。倒是嚴復久經官場,知道陳克的意思。他思忖片刻,這才嘆道:「文青實在是聰明。」

「我只是為了保條小命。若不是嚴先生您這等人在,給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參與這樣的事。」

「那我有了消息就會通知文青,今天就告辭了。」嚴復說完就起身。

「請嚴先生稍等。」陳克從抽屜裡面拿出本書,又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這是您做的《天演論》,請您在上面簽個大名。」說完,陳克連書帶紙都遞給嚴復。

嚴復看了一眼書,立刻就心生好感。這本書明顯翻看過多次,書皮,書頁邊緣都摸得有些發黑。書角也有些磨圓。但是偏偏非常整齊,毫無皺摺破損之處,可見讀書的人極為愛惜。卻見紙上寫了「齊會深」三個字。

「齊會深是何人?」嚴復問。

「就是方才我那朋友。您也見過,他對您十分景仰。這本書他看過無數次。」

嚴復一笑,走到桌邊拿起齊會深方才用過的毛筆,在扉頁上揮筆寫下「齊會深先生惠存,嚴復贈」幾個字。便起身離去。經過院子的時候,年輕人們都已經知道大名鼎鼎的嚴復來了,見他出來,大家左右列隊,把一行人夾在中間,紛紛向嚴復問好。嚴復神色自若的向眾人點頭示意,這種風範的確不是陳克能比的。

陳克和秋瑾把兩人送到街口。分別前,于右任說道:「旋卿,我現在在復旦公學住,旋卿有空就請一敘。」

秋瑾點頭應允,兩邊就散了。學生們瞅著嚴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見陳克走回來,這才紛紛跑回院內。

回到屋裡,卻見齊會深正捧著書對這未乾的墨跡輕輕吹氣。一股喜不自勝的模樣。見陳克進來,他小心的把書放下,連聲說道:「多謝,多謝!」

陳克笑道:「幹活!」

秋瑾與陳克再次坐下,這才問道:「文青,為何不答應馬先生的邀請?」

「秋姐姐,天華說你知道他帶了二十幾個人回來。」

「嗯。」

「你看院子裡面這還有幾十人,光給這些同志講課,我已經忙的要死。而且我們這個黃浦書社馬上就要組織社會調查。我根本沒有時間去復旦那邊。」

「社會調查?調查什麼?」

「第一個社會調查就事上海的人口情況。他們都是從哪裡來的,靠什麼生活,有什麼打算。」

「呃?」秋瑾對此很不明白。

「革命,就要知道為什麼要革命。不知道中國現在到底什麼樣子,怎麼能夠知道如何去革命?必須了解民間的情況才行。哦,我介紹一下,這位齊會深同志,就是這次社會調查的調研組組長。」

齊會深和秋瑾見了禮,隨便寒暄了幾句,就繼續開始寫東西。

看著陳克捎帶疲倦的樣子,秋瑾笑道:「方才文青和嚴復先生對答如流,意氣風發。怎麼這會兒倒蔫了?」

「嚴復先生這種人可不好說話。和他說話,非得打起精神才行。」陳克抹了把臉,嘆了口氣。「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其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

秋瑾知道陳克國學倒也不算是太爛,但聽到這樣的掉書包,頗有些不習慣。好在陳克隨即就做了解答。

「嚴先生這次來,要看看我的能耐。去不去講課,還有那製藥的事情,根本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我其實不是個很講禮數的人。現在非要配合了嚴先生的步調,累死我了。」

聽了這話,秋瑾只是笑笑。齊會深則微微抬頭,瞟了陳克一眼。陳克對齊會深齜牙一樂。齊會深就埋下頭繼續寫稿。雖然很懷疑為什麼陳克要對秋瑾說這些比較機密的話,但是齊會深相信陳克。知道陳克不會胡亂的做事。不管有什麼疑問,今天的黨會上都可以提出來。他倒也不急於一時。

在陳克分析完嚴復的目的,陳天華正好講完了課,三人重逢自然是喜不自勝。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飯的時候,嚴復已經到了馬相伯家。一路上,於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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