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來了一位年輕人 第29章

游緱被抱住之後,說實在的,她根本就沒有什麼感覺,更準確的說,驚惶、憤怒、厭惡、無助,太多的情緒同時迸發,讓游緱混亂了。

該求救么?該把拽住自己的女人推開么?有緱倒是試了一下,但是三個女子的力氣好大啊,緊緊地抱住游緱之後,游緱根本推不開她們。該怎麼辦?聽著女子們的哭嚎,游緱脫口而出了一句話。「你們放開!」

抱住游緱的女子當然不會放開,但是這麼喊了一句之後,游緱也有些清醒了。奇怪的是,視線依然混亂,最刺激大腦的感覺器官居然是嗅覺,原本身上淡淡的花露水味道在講課的時候聞不到,可是被這三個女子緊緊抱住,游緱反而能夠清楚地聞出來了。那是一種微帶辛辣的暖暖香氣。混合在這香氣裡面的,是幾個女子身上的味道,有稻草的味道,有尿臊氣,有人體活著開始腐爛的噁心味道。還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好像是清新的,好像是眼淚的氣味。

視線開始恢複正常了,那個女子滿是大瘡的臉和游緱的臉非常近,呼出的氣味裡面帶著一種淡淡的臭氣。被疾病折磨到扭曲可怕的猙獰面龐上,卻有兩行晶瑩的淚水。雖然看起來可怕,但是距離這麼近,倒是可以看出女子曾經嬌好的瓜子臉。哪怕是結了黃色和白色膿痂的眉毛,也有柳葉眉曾經風情萬種的痕迹。

游緱的憤怒突然間就消失了,或許是過於貼近,以至於連噁心的感覺都沒有。製藥的時候,游緱其實並不知道花柳病是個什麼樣子。這些事情根本不用她來操心。用來做實驗的那些毛茸茸的可愛兔子,在發作到不可收拾之前,要麼被治好,要麼被治死。這真的是游緱第一次見到疾病能夠把人類折磨成什麼慘狀。一種女性特有的同情敢油然而生。

在接下來,黨會上的決議躍進了游緱的思維迴路。她對女子說道:「我們已經決定了,公開治葯的方子。你可以得到藥物的。」

對面的女子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有這樣的回答,她驚愕地問道:「你說什麼?」

游緱此時已經恢複了常態,她高聲說道:「我們會公開我們的製藥秘法。而且你想治病的話,請到我們的醫院去。」

說完,游緱又壓低聲音說道:「你再在這裡搗亂,你看看我能不能讓你治病。」

女子聽了這話,立刻放開了游緱的手臂,游緱把女子撥到一邊,也不管依然緊抱住自己雙腿的那兩個人,她大聲喊道:「我是德國留學生,我在德國最好的大學,柏林洪堡大學讀的書。我的同學都是官宦子弟,王公貴戚。我這次回來,和朋友一起製藥,而且制出了能治花柳病的葯。我們不是什麼為富不仁的人,本來,我們今天就會把這個葯公布出來。而且我們的學校附屬醫院,一直都在也接受花柳病病人!只要這花柳病在還能治的階段,我們就會給大家治。」

台下轟然一陣騷動。方才的女子上台鬧,大家其實也未必就真的清楚怎麼回事。現在游緱這樣高聲喊叫。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不管是否清楚怎麼回事。但是所有人都被游緱的這個發言給嚇住了。

游緱撥開抱住自己兩條腿的女子,從旁邊拿過一件一直備用,但是卻始終沒有穿過的白大褂穿上,然後就簡單得介紹了花柳病的原理。眾人並不相信什麼花柳病是由眼睛看到不到的細菌造成的,但是游緱如此堅定的態度,讓他們又不得不相信游緱的話。而且游緱介紹了花柳病的傳染途徑是通過接觸,特別是血液接觸傳染的。然後介紹了花柳病一期二期和三期的區別,然後她問呆立在旁邊的三個女子,「你這是第幾次染病。」

方才抱住游緱雙腿的那兩個女子興奮得喊道:「我們是第一次染病。」

最前面的那個女子失魂落魄的不吭聲,游緱也不想再問,她不經意的往遠處邁了一步,嘆了口氣。這才繼續高聲說道:「我今天已經把這個葯的事情說出來了。明天,我們的《黃埔評論》上面會有更加詳細的說明。我們也會自費在其他報紙上刊登說明。大家把這個消息告訴知道的人。而且我們的醫院,不僅僅是能治花柳病,能治的病很多,希望大家到我們醫院就診。」

一面說,游緱一面慢慢的走向台邊。

「你是說我的病治不了么?」那個女子喊道。

「對不起,我們無能為力。我們的葯對於三期的花柳病,一點用都沒有。」

那女子低下了頭,先是肩頭聳動,然後發出一陣似哭似笑的聲音。然後她猛地抬起頭,兩隻眼睛裡面有著獃滯和執著的眼神,兩隻手長長的指甲先是緩緩地互相抓自己滿是膿瘡的前臂,力量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膿液和鮮血從用力抓破的地方汩汩而下。游緱一看這樣,根本不去勸阻。她靈活的跳下講台,「會深,足道,還有那兩位兄弟,趕緊跑。」

不出遊緱所料,那女子已經癲狂了,她尖厲地喊著,「要死一起死!」染的紅紅白白的手指甲大張,向著游緱這邊撲了過來。

那兩位山東的兄弟雖然語言不通,但是絕對身手靈活,他們跟著游緱、齊會深等人撒腿就跑。那女子追了兩步,看已經追不上,她乾脆跳下講台,對著前排的人抓了過去。聽課的還是男人多,特別是前排看熱鬧的,都是男子。有些機靈的看形勢不對,立刻抽身就走,那些沒明白過來的。等到被抓破了臉或者手臂,這才想明白游緱方才所說的,花柳病是通過血,就是說,通過身上的傷口傳染的。這下子,他們才算是明白了為何這個女子要如此發瘋,她這是要拉著別人同歸於盡啊。

那些膽小的,身上被抓破之後驚慌失措的掉頭就跑。但是人這麼多,哪裡能夠來得及呢?有些生性兇悍的,見到自己被抓破,反倒激發了惡意,他們乾脆直接毆打這個女子來。前排的人佔座的時候還有板凳,不知道誰先拎起了板凳朝這個女子砸去,群眾行動是有感染性的,第一個人帶了頭,自然有第二個,第三個。游緱邊跑邊回頭,她見到那女子一開始還在奮力去抓周圍的男子,然後逐漸吃痛,開始用手臂格擋男子們的拳腳,當板凳揮起之後,女子很快就被打倒了,再接下來,女子就消失在一群男人的包圍中,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上下揮動的板凳。

其中有些男子們不甘心,他們放棄了繼續打那個已經到底的女子,轉而攻擊其他幾個被著急劇變化嚇得呆在原地的女子。游緱突然不再奔跑,而是站在原地,下意識的大笑起來。然後她又猝然停住了笑聲,呆在原地。

「不要打她們!」游緱猛地尖叫一聲,然後就往回跑去。齊會深手快,一把抓住游緱。游緱奮力想掙脫齊會深的阻值,齊會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拽住游緱。

「不要打她們!不要打她們!!」游緱奮力尖叫著。但是那群男人也瘋狂了,他們或許是沒有聽到,或許是根本就聽而不聞。他們一面怒罵,一面追打著四散奔逃的女子。

見到阻止不了男子們,游緱又掙脫不了齊會深的手臂。她對著齊會深連踹幾腳。齊會深忍住了皮靴的猛踹,挨了幾腳卻也不呼痛。

「足道,你帶你游緱姐姐先回去。告訴文青所有的事情。」

何足道哪裡見過這等場面,他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說道:「知,知道了。」

齊會深眉毛幾乎直立起來,他吼道,「別光說知道了。拽住你游姐姐啊。」

何足道連忙上來,膽戰心驚的輕輕抓住游緱的手腕。

齊會深真恨不得踹何足道一腳。好歹齊會深會說官話,他看旁邊的那兩位山東好漢雖然震驚,但是還算鎮定。「這位兄台,你帶游姑娘先回去。」

「啊?中。」旁邊兩位山東好漢作為護衛還是很稱職的,聽了齊會深的命令。他們那剛勁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游緱的手腕,連拉帶扯的把游緱拖到黃包車前面,把游緱和何足道拎小雞一起塞進車裡面,就催促著車夫趕緊趕路。

游緱一路上始終在反抗,試圖擺脫。「別讓他們打了。別打她們。」她的尖叫一聲聲震動著齊會深的耳膜。

被塞進了黃包車之後,齊會深卻聽到游緱不再叫喊,而是嚎哭起來。在哭聲中,好像夾雜了一句話,「會深,不要讓他們再打了。會深,救救她們。」再接下來,車夫跑動起來了,兩位護衛也跟著車子跑起來。

齊會深臉上帶著無法形容的神色看著大家「脫離了險境」,他這才往回跑去。一跑動起來,被游緱方才踹的地方一陣劇痛。齊會深也管不了那麼多,「不要打了。」齊會深高喊道。看那些男子根本沒有停手的跡象,齊會深停住腳步左右看了看,順手抄起一根笤帚,向他們沖了過去。

在齊會深又喊又罵又打之下,毆打終於結束了。五個女子有兩個機靈,已經跑了。剩下的兩個,還算是受傷不重。齊會深滿心的不願意,但是還是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個倒地不起的女子。女子臉色慘白,鮮血從額頭,嘴角,手臂上汩汩而出。陳克說過,花柳病三期的病人,血液很難自己凝固。一旦失血,就極易喪命。女子兩眼緊閉,呼吸微弱。被鮮血染遍之後,地上的女子看起來反倒沒有原先那麼可怕,而是可憐了。

齊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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