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來了一位年輕人 第17章

齊會深對外國人的態度,用非常含蓄的話來講,是一點都不喜歡。用稍微直白一些的話,就是非常討厭。如果是以前,齊會深無論如何都不會聽從父親的命令去和英國人接觸的。這次的事情非常特殊,是和陳克一起去。否則的話,齊會深只怕也會放棄。

但是黃包車距離英國領事館越近,齊會深就越顯得有些不安。

「文青,和外國人一般怎麼打交道?」齊會深終於開口問道。

「這件事我……」陳克差點說漏。其實他也沒什麼和洋鬼子打交道的經驗。陳克一面慶幸自己總算是沒說錯話,一面思忖著。

「我們先聽聽管家的意思。既然你父親派他來,就不會是隨便這麼決定的。」

齊會深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好換了一個話題。「文青從來不怕洋人吧。」這個話不經意間已經透露出了齊會深的內心想法。

「我不怕單個的洋人,但是遇到有組織的洋人,我一直認為要謹慎。無論英國人的組織多爛,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對付的。」陳克含糊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看著齊會深有些擔憂的神色,陳克笑道:「但是,洋鬼子也是人。是人的話,其實做事也沒多大區別的。以禮相待,實事求是地去理解洋鬼子的做事流程,也不會遇到什麼過分的事情。」

三人在英國領事館前面下了車,沒等兩個年輕人說話,管家已經開始對兩人「講規矩」。這次的事情如齊會深的父親齊思峨所言,雙方已經確定了項目的整體方向。陳克覺得要是自己沒有理解錯管家的話,他和齊會深的工作就是去蓋章。領事館的某位參贊就是這件事情英方的負責人,第一份文件需要從這位參贊手裡面發出。

陳克不敢自己瞎猜,他直截了當的把自己的理解內容告訴了管家。管家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一行人開始了工作。

「官僚主義作風」一直是工業時代抨擊的對象,慢條斯理,一板一眼,無盡的文件、表格和圖章。一個不懂官僚體系的人,只要和官僚體系打過交道之後,絕對不會有任何好印象。陳克以前也這樣感覺,但是自從陳克親自走官僚的流程做了幾件不算太小的事情之後,他對官僚體系的看法就變了。比起草莽或者人治,現代官僚體系的進步意義還是很大的。大家對官僚體系的抨擊在於,「找不到拍板的人」。其實如果你自己肯認真的去聽官僚們的解釋,其實是能夠找到負責人的。陳克一直覺得,和官僚體系比較起來,認為官僚體系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人,或許犯了更大的錯誤。

這次的事情就驗證了陳克的觀點。由一位叫做漢弗萊的參贊發出了第一份文書,接下來就是要找負責此事的英國租界教育部門官員簽署這份文件。陳克並沒有簡單的招待那位官員,簽署文件之後急急忙忙的跑路。而是花了一定的力氣去和這位官員交流。

比起印度人,英國人勤快得多。和中國人一比,英國是比較懶散的。因為看美劇練的口語的緣故,陳克操著一口標準的美國英語,還有些紐約腔。在遣詞造句的時候,陳克盡量使用「May」而不是「」這樣的倫敦味。那位負責教育的官員其實沒在倫敦呆過多久,他來自考文垂。

陳克這個短髮中國人能說一口明顯不是來自中國本土的英語,這點就不讓人討厭。陳克既不像普通的中國人,對英國人有什麼明顯的敵意,也不像買辦,刻意奉承。這位官員也就回答了陳克的幾個關鍵問題。這份文件裡面提及的學校到底歸誰管。那些部門負責這所需學校的牽頭工作。

接下來的幾天裡面,陳克每到一個簽字蓋章的單位,都是如此這般的來做。並不是在所有的地方,官員都如同那位負責教育方面的英國人一樣和氣,對陳克報以惡劣態度的官員也不是一個兩個。在這個時候,陳克就只好採用另外的辦法,也就是說,「你只要不把我攆出去,我就要就事論事的把該你負責的步驟給辦了。」

齊會深在這幾天裡面和陳克全程同行,在齊會深的想像裡面,辦事就是找到負責人,進行明面或者私下的協商,然後得出一個結果。他這是第一次和現代官僚體系做鬥爭。看著英國人臉色陰沉,語氣不善。但是陳克毫無畏懼的和他們交換意見,聽從英國人的指揮。很多在齊會深看來是蠻橫無理的要求,陳克卻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返跑幾趟去完成。

公文上蓋章,填表,再蓋章,換表。今天到一個部門去,明天還得去,找同一個人的目的就全然不同。第四天下午,陳克終於把一份最終文件拿回到漢弗萊參贊的面前。

漢弗萊參贊用有些詫異的目光看著陳克和齊會深這兩位中國青年。作為一個深知官僚體系厲害的英國人,他很有些讚賞這兩位青年的堅定執著。其實在上海的英國官僚體系沒多大,他早就知道陳克在其中的所作所為。陳克並不是完全按部就班的去簽署文件,在沒有觸及漢弗萊參贊所擁有的「立場」前提下,陳克弄明白了該找誰,然後自己就去找那人蓋章。

作為官僚系統的特點之一,早就有下面的人來找過漢弗萊,希望知道這件事裡面有沒有什麼貓膩,漢弗萊就一句話,「按流程走」。下面的人自然不會理解錯,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別刻意找麻煩就行了」。

這次辦學校的事情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務,自從美國人把庚子賠款用來在中國辦學之後,英國人也有這樣的打算。但是英國人自持「國際地位」,不願意像美國那樣做的那麼直白。這次的辦學就屬於這個範疇。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背景,漢弗萊參贊也未必會這麼痛快地給陳克放行。

陳克按照管家的刻意交待,把那張銀票一併放在了這份最後的文件上。漢弗萊參贊給陳克簽了一張收據,就把兩人打發走了。

「你的意思是,英國人在用中國的庚子賠款建學校來收買中國人?」在領事館外面,齊會深問陳克。「而且這所學校,是英國在上海的領事館讓我父親出錢辦學,他自己不出力。搞出來的那個什麼……文青你剛才的那個詞叫什麼?」

「政績工程。」

「對,政績工程。文青的意思是,英國領事館搞了一個政績工程。」

「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咱們兩個肯定不可能把事情辦完。」

陳克說完這話,臉上露出輕鬆愉悅的神色。齊會深可沒有陳克的好心情,他只覺地這些天的忙活,僅僅是弄了這麼一個空架子學校,還是替英國人效力。這令他很不爽。

「會深,這就是革命啊。我們的革命事業獲得了重大的突破。你不是一直想招納革命同志么,通過這所學校,我們招納革命同志的過程就事半功倍了。」陳克勸道。

「雖然可以招集同志,但是我們更多是找一堆人給英國人效力,我總是覺得不對。」齊會深還是有些想不通。

「會深啊,你想的革命到底是什麼?一堆同志們手拿刀槍,把敵人都幹掉。我覺得你現在不該這樣幼稚了。」

「那也不該是這樣的結果啊。文青兄,你說要革命,怎麼看你做的和革命越來越遠。以前好歹你還給我們講講革命道理。這些日子,你連革命道理都不講了。」

陳克並不贊同齊會深的看法,「哈,我講革命道理的時候,你們還不是革命同志。現在我們連黨小組都建立了,我怎麼覺得我革命工作卓有成效呢。」

「那文青之後準備怎麼辦?」齊會深知道自己辨不過陳克,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黨靠的是黨員,咱么辨別一個人是不是黨員,不看他怎麼說。而是看他怎麼做。我說我是革命黨,你們為何要信。我自以為,並不是因為我給你們滔滔不絕的講革命道理。而是我領著同志們一起認認真真的做事。還能把事情做成。同志們之間為什麼能夠相處融洽,因為每一個人都在認認真真的做事。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們共同的事業。」

聽到這話,齊會深不再吭聲,而是微微點頭。陳克能染布,能治葯。現在還能辦下來這個批文。如果沒有特別的情況,陳克還應該能做到很多事情。齊會深抱怨陳克現在不革命了,僅僅是他認為陳克應該也可以搞起來革命。正如陳克所說,周圍的同志們經過這些天一起勞動的經歷,哪怕齊會深是因為被誤傷而偶然加入的,他依然喜歡這些傢伙們。他希望能和這些傢伙們去一起革命。而不是那些面對辛苦的工作,不知所措,或者乾脆跑路的那些人。

看到齊會深被自己說服了,陳克覺得很欣慰。而今天能對齊會深說出這樣的話,陳克覺得心裏面非常高興。

共產黨的成功,特別是1949年前神話一樣的成功,一個重要的外在表現就是,共產黨向人民所說的,她都做到了。甚至做到的遠比說的更多。陳克並不認為1949年建國的時候,黨裡面的同志真的全部懂得共產主義的理論。陳克認為,當年能有不超過4%的黨員真正懂得共產主義理論就很不錯了。至於當年的中國人民,能懂得共產主義的人絕對不到1%。

但是為什麼這個政黨能夠摧枯拉朽的將一切反動派們粉碎,因為這個政黨靠的是「實事求是」的干有利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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