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結仇了

「最開始是第一回線路,一個差動保護裝置因為內部元器件問題誤動作,導致線路兩端變電站開關跳閘,這直接引發了第二回線路保護裝置做出『過負荷動作』判斷,原理你懂的,電光火石之間,動作很快,而且互相影響,這個動作很快又導致該線路兩端變電站的開關跳閘。」

張逸夫皺眉沉思道:「等等,第一回線路跳閘停電,第二回線路保護裝置檢測到過負荷,『過負荷保護動作』是直接跳閘么?不該是應該報警處理么?」

「說得好,這是個關鍵點,按照規定,面對過負荷,本該設置成『報警』,而非『跳閘』,這是那個繼保維護人員的失誤,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地方。」

張逸夫很快又問道:「安全穩定裝置呢?沒有動作么?」

電網是一個龐大的集體,上面有很多節點,每個節點都密布了許多保護裝置,還在一些節點配置了安全穩定裝置。變電站這個節點的作用除了彙集和疏散功率,就是升降電壓,聯結電壓各不相同的各個局部電網,電網出問題,變電站的安全穩定裝置及時作出正確反應,彌補這個虧空,也不會釀成大禍,事故可以在電網中自行化解。

「安全穩定裝置拒動。」張國棟直接說出了結果。拒動,就是該動作的時候沒動作,就像面對進攻的敵人不放槍的士兵一樣,與沒有敵人亂開槍的士兵一樣可恨。

「這太巧了。」張逸夫直接靠在了椅背上,兩個,哦不,三個巧合湊在一起,沒法聊了。

張國棟無奈擺了擺手:「重大的電力事故,不就是巧合的重合么?一個低概率乘以另一個低概率,就像墨菲定律說的那樣,壞事情總會出現。我們的電網永遠在運轉,可以給壞事情很長的時間做準備。」

「這……」張逸夫著實驚訝了一下,「墨菲定律,在咱們的定義上不是資本主義的邪惡學說么?」

張國棟笑著搖了搖頭:「我當時研究這個事故的時候,什麼方法都用上了,這算是一條解釋。」

「好吧。」張逸夫點頭道,「那在我看來這顯然是保護裝置的問題,調度處沒那麼大責任。」

「還沒完,這兩條線路跳閘導致的連鎖反應才剛剛開始,功率大範圍轉移,其它線路負荷驟增,電壓和頻率開始不穩,好在當時正在上班,我們正在開會,聽到消息我們都立刻趕到調度室,情況已經很難收拾,我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在送端電網拉停一大部分機組,在受端電網拉停一些負荷,對於安全,我一向做出最悲觀的預估,事故已經出現了,為避免擴大進一步影響,應該有壯士斷臂的精神,我當場下令拉停送端半數機組。」

「這麼多……」張逸夫摸著胸口驚嘆道,「是不是反應過度了?」

不過他很快搖頭道:「也不算過度,只是那會兒調度經驗還沒那麼足,突然這麼提大家不一定接受。」

「我說了,我永遠做最悲觀的預估,為了避免大面積停電,而捨去一半,保薊京。」張國棟嘆了口氣,好似想起了當年的場景,「而且事實證明,我應該沒有錯。」

「於是就拉了一半?」

「沒有。」張國棟再次搖了搖頭,「當時的局長和巴干都在場,他們跟你一個反應,認為拉一半反應過頭了。搞生產的人么,最怕的就是大停電,也怕生產任務沒完成,他們認為低限度的拉一些就可以了,我依然堅持拉一半,可這麼爭辯太浪費時間了,一次事故只需要幾分鐘就可以產生更大的連鎖反應,當時巴干堅持的也很明確,表示出了事他負責。我知道沒時間再爭,就暫時妥協,只拉了一小部分機組和負荷,而後緊急上報電力部調度中心。」

「看樣子,沒用……」

「是的,那些由看似堅固的由變壓器、鐵塔、線路組成的電網,在物理定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張國棟揮臂比劃道,「事故完全沒有控制住,電壓越來越不穩定,我這麼敘述比較慢,但其實這些都是幾十秒之內的事情,我再次跟他們說,現在必須要拉很多了,除了薊京,都要拉。」

張逸夫沉默了,這種時候,誰有魄力下這個指令?

「他們沒表態,有點嚇愣了,我讓調度員下令,調度員見局長和巴乾沒有說法,也不敢動,最後我拿起電話的時候,兩個區域電網潮流和電壓已經出現周期性波動,電壓急劇下降。」

張逸夫咽了口吐沫:「振蕩,開始了。」

一次大規模的電網振蕩,可怕的災難。

「是的,這下子,也不用我下令了,我電話打到哪裡,哪裡就已經跳閘了。」張國棟嘆了一口很長的氣,「我當時也已經完全慌了,腦子不清楚,應該強行下令把薊京周邊的電都拉了,就留市區,可想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晚了。」

「最……最後呢?」張逸夫同樣感受到了一股慌亂。

「華北電網劇烈振蕩,電力部調度中心下令解列。」張國棟沉聲道。

「解列了啊。」張逸夫整個人也空蕩蕩的,解列,就不是壯士斷腕了,而是壁虎棄尾,你再在整體中存在,會殃及全網,必須放棄你,「供電情況呢?」

「民用和工業基本都停了。」張國棟平淡地說道,「事故總結中,黨政機關、廣播電台、鐵路、醫院之類的地方說是沒有受影響,其實也停了一部分的,只是領導去做了工作,沒有報,大家心照不宣,鋪了這一層遮羞布。」

「等等……」張逸夫突然反應過來什麼,「當時你要拉一半,巴干不是說少拉點,他負責的么?」

「呵呵。」

「……」

一個人在關鍵時刻說『我負責』,千萬別信他,也許他當時有這個決心,可一旦事後追責的時候,面對實質性的利益得失,都會變味的。

「就說最後事故報告吧。」張國棟不願多談,「直接原因是繼保誤動,擴大原因是另一個繼保錯誤地設置了過負荷動作跳閘,進一步擴大原因是變電站安全穩定裝置拒動。」

「都是繼保的問題么!」張逸夫嘆道。

「是的,繼保運行歸調度管的。」張國棟指了指自己,「所以不管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責任不可推卸。」

「我明白,我理解,但其他人沒責任么?這批繼保裝置的質量不該追查么?採購設備可是由生產部門負責的。調度室內他們阻止了你的命令,追責的時候不該心中有愧么?退一步說,就算你全責,也不至於這個結果啊?給個處分,扣個獎金,反省一兩年不就好了?」

張國棟沒再解釋,只是喝了口酒:「總之,就是我的全責,組織怎麼處理我都可以,那些調度員,那些地區電網的負責人,那些市局省局的人不該受罰,我最後能做的事,就是保住其他人了。」

張逸夫特別想罵人。

你這不是偉大!

你這是傻啊爸爸!

看看今天!

這些所謂你保住的人!

哪個有拉過你哪怕一把!

至於那個最被你照顧的人!

那個在關鍵時刻拍胸脯負責的人!

已經成長成這樣的龐然惡物!

保護他?!這是罪過啊!

可心中再風起雲湧,張逸夫也要堵住嘴。

這是父親的作風,父親的信念,父親的堅持,這種時候再提這些想法,只會讓他寒心,讓他後悔,讓他不甘,過去已然無法改變。

後面的事情,他已經可以想到了。

巴干立刻就失蹤了,他所謂的負責也沒人再提。

幾人暗中碰頭,心照不宣地推出了一位心甘情願的替罪羊。

至於巴干中間有沒有做張國棟的工作,有沒有承諾「咱哥倆兒至少得活一個」之類的這種話,就不知道了,張逸夫只知道張國棟在工作中顯然也不那麼討領導喜歡,這次的事正好可以借題發揮,張國棟又是如此地甘願。

「保護裝置的問題呢?始作俑者元器件問題呢?沒有追責么?」張逸夫其它話都可以不問,就這句,怎麼都忍不住,從頭到尾都是保護的問題。

「後來停用了一段時間那個廠家的保護。」

「當時呢?沒有深入調查么?」

「事故調查組沒有意思深入。」張國棟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遠處的寧瀾,突然放下了毛衣,指著張國棟道。

「不就是因為巴干收人家錢了?你有什麼不能說的?」

「寧瀾,閉嘴!他們只是關係好,巴干怎麼會犯這種紀律錯誤!」張國棟腦門上青筋暴起,「再者說,是我的責任,繼電保護運行管理是歸調度的,是我的責任!」

「我不跟你說,我跟兒子說。」寧瀾望向張逸夫,「逸夫你記得,那巴干不是個東西,出事後來咱家跪地上求過你爸,不要把他扯進去,你再看現在!」

現在?

張逸夫太清楚現在了。

巴乾的發家史是有目共睹的,他只是沒想到,原來中間還有自己老張家這個可憐的角色。

「爸,媽,這事兒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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