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人之終

「那是當然。」袁鐵志知道,這種時候必須咬死,算是最後的求生。自信,自己必須自信,必須有底氣,不然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怎麼讓別人相信,他盡量抬起頭說道,「張逸夫,你叫了這麼久,始終自說自話,那些項目確實我有經過手,但沒有一筆與我的個人利益有關,一切都是為了……」

張逸夫實在聽不下去,就此厲聲打斷道:「這麼多人在這裡,不是聽無恥謊言的,是聽真話的,我只問你,你贈予一中三萬元的贊助費從何而來?」

袁鐵志麵皮一抖。

禍從口出啊!搞定了這件事自己真的是高興過頭了……當時為什麼就不老實點呢……在這節骨眼兒上為什麼就發狂呢?

沒有辦法,必須挺住,挺過這一關袁鐵志。

「家人、親朋湊的,正規收入。」袁鐵志儘力掩蓋住慌亂說道。

「你敢說裡面有一分錢非正規收入你就去死么?」

「有什麼不敢?」

全場靜默。

「還是那句話,聽不下去就跪下求我停下來。」張逸夫大臂一揮,從本子中取出了幾張複印件,「第一張恆電交予津隅定金支票的副本,五萬元。第二張是聯合銀行的提款收據,注意,是聯合銀行在薊京分行的收據,這就是說這筆錢是在薊京提的,以個人名義提的。」

「這是津隅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袁鐵志情知不對,立刻改口,立刻轉望巴干,「巴局長,津隅那邊管理不嚴,我有管理責任,但貪污瀆職一類的事情,絕對與我個人無關!」

巴干隻字不言。

張逸夫哼笑一番:「都說了,沒了人勢,你就是一隻狗。」

如果說之前他一直在暗諷巴乾的話,現在就是明罵了。

再看巴干,哪裡有絲毫反駁的意思?

「聽不下去,就給我跪下。」張逸夫卻從來不打算停住,「到恆電提取這張支票的人,是津隅廠的一位財務人員,有趣的是,他在收到支票後,先是離京回廠了,反是在周末才又偷偷來了次薊京,將支票款提出來。順帶一提,恆電至今沒有收到津隅廠提供的發票,這筆賬在津隅根本就不存在,我就想問問,一個財務人員有這麼大膽子么?」

「沒辦法啊,他沒有膽子也得壯出膽子來。」張逸夫隨後苦著臉道,「袁處長急著給學校捐錢,再晚就來不及了,再拖幾天錄取結束,一中就沒法收人了。」

「一派胡言。」袁鐵志喘著粗氣,用盡最後的力氣反駁道,「跟我沒關係,那是他的個人行為,局裡會調查。」

張逸夫輕輕一笑:「我就說吧,不要沾這種事。」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摸不清頭腦,不知道他是在對誰說的。

「進來吧。」張逸夫輕輕拍了拍手,而後盯著袁鐵志道,「為了今天,我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會議室大門打開,一個三十來歲的小夥子獰著臉入場,後面跟著一位正裝男子。

有些人立刻就認出來了,這小夥子正是津隅廠的一位財務人員,至於後面那位面無表情的男人,沒人認識。

會議室內,袁鐵志看見來者,瞬間魂飛魄散。

完蛋了。

真的做到這步了。

張逸夫轉頭沖小夥子道:「我就說了,這種事不要沾,你幫他辦事,他賣你比誰都快。若沒我幫你說話,現在就已經變成你私自貪污五萬元公款了。」

這個小夥子,怕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起先他被紀檢人員控制住的時候,充滿了恐懼,持續多日。直至今天,在會議室外旁聽全程之後,這種恐懼,已經通通化為了悔恨與憤怒,一個年輕人親身經歷了這些道貌岸然的混蛋是如何接近自己,利用自己,而後拋棄自己,甚至操刀砍向自己。

小夥子盯著袁鐵志的憤恨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此時的袁鐵志,算是被一刀子扎到心口了,這不再是撕皮,而是一箭穿心,對他來說,距離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得意忘形啊!

在那麼多地方,用了那麼多心,怎麼就是這一張小小的支票葬送了全部?

袁鐵志有太多種方法取出三萬元,遺憾的是那些錢都是定期、國債一類的東西,如果臨時取出的話,怕是有一些小小的損失,正巧,這會兒恆電大方地將支票給了津隅,於是為了規避這幾十塊,頂破天幾百塊的利息損失,袁鐵志「合理」地利用了這一筆錢,方便且高效,至於那微不足道的風險完全不值得考慮,這是自家地盤,張逸夫已是喪家之犬,恆電亦是囊中之物,更何況津隅廠是他袁鐵志全盤掌控的。

而實際上,這些全是假的,張逸夫只是暗地裡磨牙,利益至上也從不是恆電的原則,至於津隅廠,遠在海邊。

其實張逸夫本人也未曾想到,自己同樣用了那麼多心,收穫卻都不是實質性的,偏偏是在一開始讓向曉菲賣的這個破綻,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就像二戰後的審判一樣,世人皆知法西斯的罪行,但在審判現場,最後站出來的,最後指控戰犯的,恰恰是一個最小的人物,指著戰犯說,你殺死了我的家人,用一件最小的,也是最大的事實,不可辨駁地讓戰犯崩潰。

現在,這個人已經站出來了。

袁鐵志死死咬著嘴唇,幾乎將手中的圓珠筆捏碎。

「我——承——認。」他說。

聲音不大,卻足夠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我承認,我讓津隅廠的財務人員私自兌換支票,把那五萬元交予我,我貪污了這筆錢。」袁鐵志用稍大一些的聲音敘述過後,顫顫抬頭,望向張逸夫,「到此為止,我去相關部門自首。」

這次是真正的靜默了,每個人都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他們長短不一,緩急交錯。

文天明已經暗暗握拳歡呼,這就對了,這才是你。

秦玥則已經捂住了嘴,她這才意識到,她經歷了一場難以想像的審判,就在這裡,大庭廣眾之下,張逸夫將袁鐵志的所有謊言與尊嚴通通碾碎,讓他自己說出了,我有罪。

對更多人而言,唯有驚嘆,這是怎樣的一張天羅地網。誠然,這其中必有賈天芸的支持,可如此的隱忍與決斷,在所有人都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一口咬穿袁鐵志的喉嚨,這已經是難以想像的事情了。

現在的袁鐵志,已經完完全全的接受了現實,跟著財務人員後面的必定是紀檢的人,也許那個人的一句話不足以給自己定罪,但紀檢人員的出現,已經預示著一切,上面已經動手了。既然自己沒得到任何風聲,這就證明,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這就是現實,沒了繩子,自己真的就是一條野狗了。

樂極生悲,悔之晚矣。

袁鐵志在這些呼吸聲中,撐著桌子,緩緩起身,不去看任何人,只望向那位紀檢人員:「我跟你走。」

意想不到的是,那人望了望賈天芸,而後沖袁鐵志搖了搖頭。

此時,張逸夫又說話了:「袁鐵志,你健忘么?我之前說過,你要聽不下去了,就跪下求我,而不是跟誰走。」

本來已經脫身的靈魂,又是一顫。

這樣還不夠么,你什麼意思?

「袁鐵志啊袁鐵志,這才是你,就連最後坦白自首的時候,都要帶著謊言。」張逸夫露出了一種真正讓人害怕的笑容,「你確定,那五萬元,都給你了?都給你一個人了?」

「……是的,都給我了。」袁鐵志本來死去的靈魂,又開始了莫名的悸動,「張逸夫,我已經都承認了,你就不要……」

「嘭!」

「你還要我第四次說讓我停下來的方法么?」張逸夫單掌猛然在桌上一砸,驚得所有人冷汗激出,隨後他一轉身,幾乎是吼著沖津隅廠的財務道,「說吧,那五萬元,袁處長讓你怎麼處理的!」

「好的。」小夥子點了點頭,在紀檢人員的專業審訊下,他早就坦白了一切,並且悔不該當初。本身他自己沒有貪污任何錢,只是共犯,在賈天芸授意的庇護下,幾乎可以免去實質性刑罰,前提只有一個——完全坦白。

「等等!你不要亂說話!」袁鐵志突然瘋了一樣指著此人,「你不要亂說話,那錢當場就都給我了!!」

突然性的發瘋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對,不要亂說話,說實話。」張逸夫在一旁繼續吼道,「說清楚,在袁處長面前說清楚!」

「好……那五萬元吧,其中……」連小夥子自己都怕了。

「張逸夫!」袁鐵志像殭屍一樣盯著張逸夫,「到此為止張逸夫!」

「到此為止的方法,不是沖我喊,袁處長!!」張逸夫大笑一聲,手臂一揮,「繼續!」

財務人員接著說道:「五萬元中,其中三萬元直接交給了袁處長本人,剩下的兩萬……」

「住口!!我跪!我跪!!」

這是一種完全嘶吼的聲音,已經不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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