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高下

張學醇當年的舉動直接造成了孫家泰自殺,而翁同書也是被張學醇所連累,孫家泰自殺誰也無法說清楚是當年孫家泰真的大公無私,還是翁同書逼死他。孫家鼐和翁同龢都是名望數得著的大臣,想用張學醇就必須擺平這兩個人,否則會平白無端的結下兩家大仇,這點連恭王奕訢都不得不慎重考慮了。

「就怕孫壽州和翁常熟不忘舊仇啊!」恭王當著張中丞長聲嘆道。縱橫官場幾十年,屢次經歷大變,恭王奕訢已經對這個朝廷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幾十年來這個朝廷就是糾纏在官員之間的仇恨和內鬥中不可自拔,包括他的弟弟醇王也是如此,若不是當初辛酉政變後醇王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焉能和慈禧和流坑自己的親哥哥?!

「王爺,晚生以為孫大人未必會阻攔啟用張大人……」譚延闓在一邊說道。

「何以見得?!」

「孫大人乃是務實之人,曾經也反對過洋務,不過因為某些官員利用洋務大撈銀子,他本人也是贊成效法西洋強國的,非是倭仁、徐桐之輩!就是這中日戰爭,觀孫大人言語也是主和多於主戰,可見孫大人胸懷寬廣,眼下國難當頭,孫大人定然支持!不過這中間還是翁大人過不去……」譚延闓說道。

「不管怎麼樣,還是我去試試壽州和常熟的口風,朝鮮也耽誤不得,眼見定州、安州危及,倭人日夜增兵,時間長了恐怕會有變化……」張中丞熱心地說道。

聽到這裡,譚延闓倒是仔細看看這位鬚髮皆白的老中丞,在親眼見識到這個時代所謂清流領袖的典範之後,他已經對所謂的「讀書人」失去了信心,沒有想到這個老翰林居然如此開明,想到啟用張學醇,就是這番眼力,軍機處上上下下都沒有一個可以比得上的。

張中丞走後,譚延闓代恭王一直將他送到了王府門口,恭敬的扶這位老人上了馬車,走遠後才回到恭王奕訢的身邊。

「組安,湖廣總督張之洞明天就要到京了,你去代老夫挑幾件東西,明晚等張之洞面聖過後,過兩天老夫要在王府宴請他。切記張之洞為人清淡,凡金銀之物就免了,最好是字畫古董一類……」恭王坐在太師椅中,輕輕揉著太陽穴,這段日子可是把他累了個半死。

譚延闓想了想後說道:「晚生這裡倒是有件好東西,絕對可以打動張之洞的心思……」

恭王奕訢聽後抬起頭笑著說道:「張之洞的眼界可不低,尋常古董還真的很難打動他,此人不像常熟那般酷愛書法,倒是青銅古物滿合他的胃口,只是老夫這裡也沒有多少青銅古物,你該不會打令尊藏品的心思吧!」

「這東西是晚生來京的時候收到的,當時面見王爺未果,晚生在京逗留數日,在同仁堂藥店中發現的。張之洞性情晚生也略知幾分,晚生可以打賭,若是拿著此物去見張之洞,必然得其上禮待之……」譚延闓說道。

「呵呵,張之洞以前老夫也倒是見過一次,聽聞此人架子大得很,恐怕三品官員見他他未必會給個椅子坐,你去了莫要吃他的閉門羹才好!再說從藥店中能掏出古物來?同仁堂總共才幾年?要找和他胃口的東西就是逛遍琉璃廠,多半的店也拿不出他能瞧上眼的東西……」恭王奕訢笑著說道。

「王爺,你可曾見過晚生出口狂言過?!張之洞最以學問而自鳴,青銅古物多是商周之物,若是晚生能夠拿得出商代的宮廷文件來,王爺你說張之洞能不能動心?!」

恭王奕訢聽後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組安,你該不會是拿老夫尋開心吧?商代不要說有竹簡記事,就是青銅古物上有字的也不多見,幾千年下來上哪去找商代的宮廷文件?!」

「呵呵,商代應該是沒有竹簡記事的,就算有也成朽土了……王爺可曾見典籍上說夏商時期每逢重大事件,必刻字於龜甲之上置於火中燒烤,以此來測定吉凶?晚生這裡就有當年古人測定吉凶用的刻字龜甲,您說張之洞見此能不心動么?!」譚延闓笑著說道。

恭王有些出神地說道:「這可是極其稀罕的東西,若是讓令尊知道了,非要扒了你的皮不可,這東西可是太珍貴了……」

「張之洞是因為上折主張用銀子買動列強出手干預中日戰爭,甚至是用銀子來買動列強出兵幫著大清打倭人。這種想法暫且先不論對錯能不能奏效,單是這筆銀子讓我們從哪裡來弄?滙豐銀行已經借款一千萬兩了,仗打到這個份上,英國人巴不得中日兩國再多打上一段時間它好讓大清借更多的銀子,這樣一來就可以控制中國的經濟命脈……張之洞此舉說到底不過是個由頭,表明他是主和的而已,只是做為清流故人,他不好意思太過表白。」

話說到這裡,恭王也暫且不關心譚延闓手中的商代刻字龜甲了,說道:「張之洞對『西邊』的心意可是拿捏的非常準的,要不然也不會奉旨進京了。能夠說動他來支持我們,這可是對現下非常有利的事情……」

「些許古物能夠達到這個目的,也算是物有所值了……晚生所辦的抵羊紡織廠馬上就要承接張之洞的湖北織布官局了,雖然沒有見過張之洞,但算起來晚生與他也是有些交情,早些將朝廷內部的意見給統一起來,趕快議和了事,遲了若是朝鮮戰局繼續糜爛甚至是威脅到盛京乃至京師,那再想議和非要割地賠出巨款才可以……」

恭王奕訢點點頭說道:「就是這個道理!不過可惜的是咱們恐怕是要再做一次佞臣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啊!老夫已經老了到沒有什麼,只是你還年輕……組安,等這和局一有定論,老夫想著讓你退出去,不要再摻和其中了,免得聲名受損,這可就對不起令尊了!」

「為國分憂乃是晚生分內之事,王爺不必在意,大不了明年的會試晚生不考便是了……」

「呵呵,那更不行!話雖如此,你還年輕,日後的路還長著呢,入軍機做事也不要忘記溫習,來年也好殿上折桂以報令尊苦心教誨……」

轉天張中丞帶來了一個非常遺憾的消息——他親自去遊說孫家鼐和翁同龢,尋求重新起複張學醇,結果翁同龢態度非常強硬的拒絕了。

孫家鼐倒是非常開明,當張中丞說起此事後,他立刻站起身來慨然說道:「張小浦治軍之能,我所深知。誠用其人,當於國事有濟。吾豈敢以私憾害公義哉?!唯須與常熟言之。常熟為人,好蓄小怨也!」

張中丞在得到孫家鼐的意見之後,喜不自勝,不過當他到了翁同龢那裡,卻遭遇了一盆涼水:「若用張學醇者,吾必拂袖讓之!」

張中丞聽後不禁愕然,苦勸無果還挨了翁同龢白眼,讓這個老翰林差點下不來台,無奈之下拂袖而去。恭王奕訢得知這個結果後,也不禁連連嘆氣。

不利的消息還不止這些,同樣鬱悶的還有李鴻章。在翁同龢返回京師之後,李鴻章前後接到了光緒皇帝三封電報,都是急召劉銘傳進京陛見的。李鴻章從接到第一封電報開始,就猶如嘴中吃了大便一樣難受——劉銘傳蓋世奇才,在中法之戰中台灣孤懸海外得不到正常的補給,劉銘傳照樣打得法國人屁滾尿流,做為李鴻章的左膀右臂,他當然希望劉銘傳這樣的人站出來輔佐他共同渡過這次難關,可惜李鴻章也深知這個得意部下的臭毛病——劉銘傳是出了名的架子大,特別害怕別人輕視他,皇帝若是親自下旨徵召劉銘傳,那自然是無話可說,偏偏由李鴻章這個直隸總督來代傳聖旨,用他這個老上司壓劉銘傳一頭,劉銘傳肯么?當然不肯!

李鴻章死活想不明白,聞戰而思良將,光緒皇帝這一次次急如星火的召見劉銘傳,為什麼就偏偏缺了這點禮數,要知道古時臨危,帝王皆要親自設壇授印拜將的!

「合肥當然想不明白!若不是常熟在皇帝哪裡吹風,故意薄其禮數,劉銘傳哪裡會不願意出山總前敵軍事?!朝鮮的聶士成倒是肯用命,宋慶也拚命,可惜啊,這兩個人老的指揮不動手下的兵,年輕的資歷又太淺,至於前面那個葉志超更是狗屁一個,劉銘傳梟雄也,無論資歷名望朝鮮各軍誰敢不服?!可惜!可嘆!常熟怎麼會變成這樣?!」老頭子頻頻嘆氣不止。

「恭王為什麼不站出來說話?孩兒也曾苦勸恭王說句公道話,可是恭王聽後除了嘆氣之外,就是什麼也不說……」譚延闓有些氣憤地說道。

「他老了!更是害怕了!」老頭子一句話就道出了恭王奕訢的地位的尷尬。

譚延闓聽後也明白了恭王奕訢也不像他想像的那樣一言九鼎,正如老頭子說的那樣,他害怕了,醇王死得不明不白已經讓他徹底寒心。想著醇王和李蓮英曾經校閱北洋水師,他們兩人加上李鴻章在此過程中都是中規中矩,就是怕觸怒了慈禧太后的某根神經,現在的恭王也是如此。雖然甲申年的時候,恭王和翁同龢一起被趕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但是翁同龢只是慈禧太后誤中副車而已,借著帝師的身份依舊不倒,這十年來門生故吏左右聲援之下,今天的實力已經在恭王之上,再加上恭王心底的那份顧忌,更是不敢說話了,除了主和之外他只是個架子而已。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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