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軍機

「話雖這麼說,為父也知道這些,不過禮制這東西還是頗有制約的,除非冒犯太后之外的禮制,其餘太后還是隱居幕後的,這個時候站出來恐怕日後朝廷要多事了!」譚鍾麟有些頹喪地說道。

「李文田等人的摺子雖然被留中不發,但是恭王出山已經是不可避免。慈禧太后固然不喜歡恭王,但是現在除了恭王之外,還有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和威望能夠趕在十月初十和日本人達成停戰合約?恭王出山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恭王都出來了,那太后豈能還安然坐在宮中,自然是垂簾聽政方便制衡恭王了……」

譚鍾麟搖搖頭說道:「這樣也好,第一個頭疼的是翁同龢,不過太后站在前台,少不得近期要有比較大的人事變動,那帝黨肯定不會束手就擒,最近恐怕是要有很多事端,闓兒你在軍機處要多防備一些,你可是太后提拔的人,翁同龢也許會拿你開刀,若是恭王出山總領軍機,那樣還好些,最近這段日子要小心些了!」

譚延闓回答道:「孩兒明白了!」

「父親,原來在中書科當舍人的那個楊銳是張之洞的人,聽聞張之洞上章說可以建議朝廷出銀子,由洋人來抵禦倭人進攻……」

「是不是眼下張之洞也要進京了?!」

「差不多吧,已經發出交片了,估計張之洞應該很快就會來京!」

老頭子聽後皺皺眉頭說道:「張南皮和李合肥一直以來就是不搭調,很多時候都是唱對台戲,就連當初盛宣懷要向湖北扯電報線,南皮一開始都是拒之門外的,想要自己來干,結果讓人買通了自己身邊的幕僚,這才遂了盛宣懷的心愿……」

「父親是擔心張之洞入京後,會對李鴻章不利么?!」

「不是擔心,而是一定!不過仗打到這個份上,李合肥到底是何歸宿這完全就要看他自己了,我們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上,不管怎麼說,恭王出山已經基本上成定局,合肥是好是壞該儘力的我們也都儘力了,剩下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你以後在軍機多睜大眼睛學著點,辦事勤勉一些,到時候恭王提拔你的時候也好說話……」老頭子站起身來,說完便走了。

留在書房中的譚延闓對此也是無言——老頭子也許看到張之洞要進京,已經有些退縮了,不過這種讓步也是處於以後為他的仕途著想。原本這天下有兩個地方督撫是非常有前途的地方,李鴻章和張之洞都是譚延闓的選擇目標,可惜李鴻章經過中日一戰,眼看北洋就要岌岌可危覆滅在即了,若為了李鴻章而得罪張之洞未免不值得,還是退開看李鴻章如何自力更生的好!

譚延闓已經不是對政治遊戲規則一點都不懂的白痴了,經過這幾年老頭子的調教,他已經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在這個政治博弈的圈子中,先不論道德如何,保存自己打到對手才是最為現實的,一個合格的政治老手都會選擇對自己最為有利的道路。

「呵呵,這種環境下是不適合政治家生存的,那我也只好先做好政客的功課了……」譚延闓苦笑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隨即也離開了父親的書房。

這幾天隨著大東溝海戰北洋水師失利的消息逐漸傳開,京師之中也瀰漫這一股狂躁的氣息,大小官員,無論年老還是年少的都在熱切討論這個話題。譚延闓因為御前解說戰情,遂成為「紅章京」,所以很多年輕的官員都希望能夠扯著他來談論,不過他很少與外人交往,中書舍人也沒有當幾天,別人就是想請他也請不著。以前同是中書舍人的楊銳因為張之洞的背景和譚延闓多少還算有些點頭交情,楊銳死活拉著譚延闓去吃了頓飯,結果愣是沒有敲開譚延闓的嘴巴,一談起中日大戰,這傢伙就張開大嘴毫無吃相的橫掃宴席,弄的楊銳等幾個年輕官員都目瞪口呆——這哪裡是紅章京,簡直就是一個好些天都沒有吃飯的街頭乞丐啊!

楊銳也看出來了,譚延闓這是採用的「自污」的手法,當年他的恩師張之洞因為開闈賭被翁同龢暗算的時候,他就接受張之洞的委託前往京師聯絡張之洞的長子張仁權和堂兄張之萬老軍機,結果擺平了這件事很受張之洞的器重。後來又在徐致祥大參案中,也是他前往廣州去間王之春,提出查李翰章在湖北的老底。算起來楊銳也是經歷過很多重大事件的人了,他之所以在京做中書舍人也是張之萬保舉的,目的就是為了探聽朝廷對張之洞的看法,算是在這裡扎了個眼線——這是徐致祥大參案中,張之洞得到的教訓。

譚延闓當年在徐致祥大參案的時候暗中給張之洞通風報信的事情,楊銳是知情者,也是操作者之一,再加上這幾年來,譚延闓一直和張之洞的關係非常友好,近期已經開始打算全面接手張之洞開辦的湖北織布官局,將張之洞拯救出來遠離這個吞銀子的漩渦。以前有過這麼多的合作機會,在楊銳看來,譚延闓也算是半個自己人,想想譚延闓在酒局上被逼的狼狽模樣,他心裏面也過意不去,遂就絕了這個心思。

這幾天除了愈演愈烈的呼籲啟用恭王的聲浪之外,譚延闓終於得到了一個他期盼已久的消息——翁同龢終於坐不住,懇請停慶典籌備全力備戰!當時他在懋勤殿外,內務府福錕正在埋怨翁同龢:「仕宦幾十年,一向謹慎行事,你今兒是怎麼了,偏偏要頂撞皇太后?!」

「箴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戰事已經一日比一日緊,還不知道打到哪一天去。幾個月前向英人滙豐銀行借款的一千萬兩銀子已經告罄;前幾天內廷剛撥給李鴻章的三百萬兩已經用完了,這不催款的電報是一封接著一封,我也是很難啊!這慶典實在是不能不停了!」翁同龢有些頹喪地說道。

「你不過是自食惡果而已!若不是你逼得李鴻章走投無路,還褫去人家的黃馬褂,李鴻章能這麼狠的逼你么?!」譚延闓在殿外聽到這些對話後心中暗自想到。

「不是我說你,叔平,已經有很多人都在說你把持朝政,離間太后和皇上了,這種話想必你是聽不到的,可是我可聽了不少……這是個火坑,你何必自己搶著往這裡面跳呢?!」福錕說道。

譚延闓沒有再往下聽,有這麼幾句話對於他來說已經是足夠了,他轉身便超乾清門的軍機處走去,這種偷聽大臣之間的談話很容易惹來是非,重要的關節聽到了也就足夠了,沒有必要非等著翁同龢來發現自己不可,況且那個福錕也不是好惹的,內務府裡面有幾個省油的燈?!

譚延闓非常清楚,現在李鴻章這麼一封電報一封電報的向翁同龢要銀子,實際上是受了前幾天褫去黃馬褂封賞的刺激——這可是他剿滅太平天國所得到的封賜,翁同龢的官面理由非常光明正大,就是因為大東溝和朝鮮陸海皆敗,這是軍事上的失敗,必須褫去黃馬褂,但是這黃馬褂在李鴻章的眼中已經有了特別的意義——剿滅太平天國是他李鴻章發跡的開始,這份軍功也是他立足朝堂的根本,翁同龢這是來挖他的地基,李鴻章能願意么?!

不管翁同龢是為國為民也好,是為了泄私憤也罷,他主動去惹慈禧太后這正好遂了譚延闓的心愿。因為前段時間的御前解說中日兩國戰爭,譚氏父子雖然保住了李鴻章的官位不失,但卻深深得罪了翁同龢。以翁同龢的本性而言,譚翁兩家已經稱為政敵,這中間沒有半點迴環的餘地,在這個圈子裡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沒有道理可講的,譚延闓不想束手待斃,那只有往死裡面去坑翁同龢,對手的倒霉就是自己的福音,這中間就這麼簡單。

軍機處的工作由軍機大臣主持,軍機章京辦理。翁同龢所說的李鴻章催要電報都是先經過軍機章京之手的,就像那天大東溝海戰北洋所發來的電報一樣,軍機章京顧臨先去的懋勤殿來找翁同龢,結果碰上了譚延闓和楊銳,這才讓譚延闓知道電報中的內情。李鴻章的電報內容,譚延闓早就爛熟於心,慈禧太后從內廷中撥出來的三百萬兩銀子,之所以用的這麼快,是因為李鴻章急切的從國外訂購了一大批武器裝備,其中一半還用來支付陸軍所需的軍餉和專門購買所需的鴉片和戒毒丸。

這是非常有意思的軍需訂購單,鴉片和戒毒丸同屬在列,估計這也可以稱得上是前無古人了,至於後面有沒有來者譚延闓是不敢定言的。相對於海戰而言,陸上的慘敗才是讓李鴻章最為痛心的,兵勇的戰鬥力簡直已經弱到了極點,若是主帥昏庸怯戰的話,那就會重演衛汝貴和葉志超的局面——一接敵便潰不成軍。李鴻章由此也深切的感受到這種困惑,在他而言鴉片是造成這種狀況的一個主要原因,先不要管別的,李鴻章便從健民製藥訂購了十萬兩的戒毒丸,希望能夠短期內突擊給自己的軍隊邊打仗邊戒毒。

這倒是讓譚延闓想到後世歷史書中對袁大頭的一些訓練新兵的做法,其中重要的一條便是兵員不能有吸食鴉片者,一旦發現立刻被逐出軍隊。袁大頭本人的歷史評價如何,譚延闓並不關心,重要的是袁大頭訓練出的新軍,也就是後世真正為人所熟知的北洋集團軍的戰鬥力確實要遠超清廷的舊式軍隊,李鴻章看來也是被逼急了才想到用這種方式來增強軍隊戰鬥力,但是在譚延闓眼中這種亡羊補牢的做法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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