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送禮

看著李鴻章的背影,譚延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這可能是他插手北洋的最後一日了,他日若是和北洋相對,也不知是友是敵。而李鴻章給他的感覺即清晰又模糊,一時間他覺得這便是歷史,這一切後世又該有個怎樣的說法呢?

「世間事豈能以黑白而辨之?我是來過、是看過,但卻沒有征服過,李鴻章、北洋……」譚延闓嘆了一口,胸中的鬱悶彷彿也隨著這聲嘆息而流走,他也一甩衣袖轉身離開了。

經過這麼多年的譚鍾麟悉心培養,譚延闓早就已經不是當年的書生意氣了,看待事情和人物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斷標準,只是隨著他年齡的增長,這種標準越來越淡化,更多的是趨向於和光同塵——身在這個圈子中,甚至只是在這個圈子的外圍,他多少能夠感覺得到,這種種事件和鮮活的歷史人物都不是黑白兩色就可以簡單區分的,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屬於灰色,既不是對也不是錯,這也許就是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吧。

當譚延闓回到譚鍾麟房中的時候,老頭子正手捧著一方紫檀木匣子,心神陶醉地看著。看著老頭子這麼痴迷的樣子,譚延闓微微一笑說道:「父親,怎樣?」

譚鍾麟將視線艱難的從匣子上移開點點頭笑著說道:「這就正品了!」

「自然是正品,難道以孩兒的眼力就收了這麼一方贗品回來?」

老頭子笑著將紫檀木匣子放在一邊,嘆了口氣說道:「這《大觀貼》可是祁文瑞的鎮宅之寶啊,這壽陽相國一死,家中兒孫居然敗壞到如此地步!組安,這你可要深深引以為戒,治家之道不可疏忽!」

「祁文瑞已經死了幾十年了,壽陽相國後代中也就兒子祁世長還有些出息,要不然也不會被孫兒一輩偷出來賣掉了。這祁世長還是有些麻煩,不過在購進的時候我可是琉璃廠的生人,五千兩銀子便拿了下來,祁氏就是想查也無從下手了!可笑那店鋪掌柜的不識貨,明明是正品心中卻以為是贗品,擺明了想坑我一把,張口便是十五萬兩,我正好也就借坡下驢,當成贗品和那掌柜的砍價……」

譚鍾麟聽後惋惜地搖搖頭:「居然才五千兩?!這祁氏所藏的《大觀貼》雖然是殘本,不過才一卷,但是那也是價值連城,哪裡是五千兩銀子所能夠拿下的?你小子可真是揀了個大便宜,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譚延闓聽後微微一笑說道:「這《大觀貼》不過是個死物,父親大可以放起來自己觀賞,送人就不必了,畢竟壽陽相國的名頭還是非常麻煩的。」

老頭子笑著說道:「為父要這有什麼用處?倒是你拿去好好臨摹一番才是正經……剛才你和李合肥談過了么?」

「恭邸出山重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在這點上對李鴻章是非常有利的,總比慶王那個只會貪污不幹實事的人佔位子要強得多,想來他是非常樂意看到這點的。不過重新啟用恭邸,老佛爺那裡未必過得了關……」

「這不是問題,慶王倒了他留下的位子總需要有個合適的人來坐,尤其是眼下這個局面,更需要有個能擔事的人出來。顯然慶王是不夠格的,數數這些王爺,也就是恭王能夠應對這個局面……」

「若是恭王出山的話,依照這幾十年恭王的經歷來說,多半還是主和的面大……」

「哼哼,主和、主和……哼,也就是翁常熟會想著打仗,他好收拾李合肥啊!朝廷從上到下猶如朽木一般,不像翁常熟那樣在背後一個心思想著怎麼陷害合肥的,這就算是不錯了,你說這樣的仗怎麼打?!」老頭子冷冷地笑道。

譚延闓聽後也是嘆了口氣,譚鍾麟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旁拍拍肩膀說道:「闓兒,為父倒是覺得這幾個月你長大了不少,年輕人么,為父理解你的心情!你沒有鼓動李合肥主戰,反而是借著和談來主戰,這很不錯!大丈夫再世,幾多煩憂,當要拿得起放得下,李合肥也算是位極人臣尚有這麼多縶肘,就是老佛爺也是如此。能成大事者絕非迂腐之人,更不會有著自己的性子來辦事,你確實沒有讓為父失望!」

譚延闓聽後點點頭說道:「國勢日趨艱難,合肥也常言大清現在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貼西補,居然成一凈室,既有小小風雨隨時貼補亦可支吾對付,一生練兵、洋務卻沒有放手辦過一件事。」

「李合肥遠勝於翁常熟,常熟不過是一跳樑小丑耳,合肥固然有錯亦不失一大丈夫。熟功熟過,百年之後自有後人評說,我們是摻和不上的,要說我們這些局外人想要拉李合肥一把,那就先把恭王抬出來取代現在的慶王吧!」

隨著譚鍾麟來到京師,一場浩大的政潮也隨之掀起,這次目標直指運氣一直良好的慶親王奕劻。老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遞交了奏章來彈劾王存善、周榮曜,進而牽出了奕劻,一時間京師各路高官都拭目以待。

由於突擊緝捕周榮曜,並且控制了消息外流的渠道,慶親王奕劻一直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安插在廣東海關的周榮曜已經被人家給滅了,而恰巧這段時間衙門裡面因為中日兩國開戰事務繁多,奕劻也沒有時間來理周榮曜這個包衣奴才,弄得譚鍾麟的彈章都遞交給皇帝和太后之後他才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與譚鍾麟的奏章配合的便是《強學文摘》關於肅貪的報道,沈靜、陳飛和幾個幕僚寫了數篇文章發表在《強學文摘》上,裡面指名道姓的要嚴懲慶親王奕劻這樣的貪官污吏。

光有表面功夫是不夠的,譚鍾麟為了彈劾奕劻更有把握,借著覲見慈禧太后的功夫,向太后敬獻了十二個精緻的玻璃瑪瑙杯,這是從義大利訂購的,按照賀壽的規格體制來專門設計的花樣,也算是中西結合的產物。其本身沒有什麼稀奇的,說白了就是玻璃杯,只是這個時代中國的玻璃製造工業沒有發展,少數的玻璃製品非常單調粗糙,遠不如國外的精品玻璃製品。再加上譚鍾麟刻意討好慈禧太后,玻璃杯的圖案非常考究,雖然值不了幾個錢,但勝在心意,這讓慈禧太后心懷格外暢快,同樣連慈禧太后身邊的幾個紅人,諸如李蓮英、福錕、那桐等人都有份,不過規格體制就是另外一套了。

譚鍾麟討好慈禧太后是不遺餘力的,除了玻璃瑪瑙杯之外,大翡翠扳指、鼻煙壺、西洋座鐘……精細的西洋小玩意足足裝了兩大車,最討慈禧太后歡心的便是一對純白色的大鸚鵡,張嘴便是:「太后福壽萬年!福壽萬年!」聽得慈禧太后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攏了。

來到京師為慈禧太后賀壽的官員很多,雖然也都各自備了賀壽的禮物,但是毫無疑問譚鍾麟是最出彩的,也是最捨得花錢的,這些禮品加上送給太監、重要的官員的禮品算起來不下十萬兩銀子。這一切都是譚鍾麟扳倒奕劻的砝碼,只有把慈禧太后和她身邊能夠說得上話的人都哄高興了,扳倒奕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只是扳倒奕劻用不著這麼費勁,就怕慈禧太后會從輕處罰奕劻,那樣可就給自己留下了後患,這種傻事譚鍾麟是不會去做的。

譚鍾麟雖然算是大清的高官清貴,但十萬兩銀子拿出來給慈禧太后置辦壽儀還是非常心痛的,好在譚延闓的抵羊紡織廠籌借了這筆資金供譚鍾麟,本來是打算打入到譚延闓的股利分紅當中去,剩下來由健民製藥來償還,結果抄周榮曜與王存善府邸的時候,所獲得的收穫已經足以填平這個大坑了。

「父親,覲見太后的結果怎麼樣?!」譚延闓在老頭子回到家中後便急忙問道。

老頭子神秘地笑了笑搖搖頭說道:「應該差不多吧。闓兒,你應該還不知道慶親王的來路吧?」

譚延闓說道:「聽說慶王福晉經常出入內廷,挺搏太后歡心……」

「呵呵,你還不知道,奕劻本來住在方家園,和慈禧太后的母家為鄰,以前就是常為慈禧之弟照祥代筆寫信問候太后起居,後來又結交恭王,逐漸出任要職,最重要的便是他和太后另外一個弟弟桂祥是兒女親家,這門親事才是奕劻發跡最重要的砝碼!」

「還有這種事?!」譚延闓心中一驚,他沒有想到慶親王居然有這樣的來頭,原本以為他是皇室遠支應該不像恭王、醇王那樣有著深厚的先天政治資本,只是趁著恭王被打壓,醇王病逝的機會白撿了一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肥差,卻沒有想到他居然和慈禧有著這麼近的親戚關係。在這個時代,譚延闓最清楚的事情便是儘可能的不去做任何招惹慈禧太后的事情,慈禧的強勢在中學的教科書中描寫的太多了,連光緒皇帝說軟禁就軟禁,在中國這個地盤上,還有什麼她做不到的?!

「怎麼?害怕了?!」譚鍾麟看到譚延闓臉上的神色不對,心中明白兒子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些畏懼了,不過他倒是沒有看輕譚延闓,相反他倒是認為這是一件好事——現在只有少數人才會意識到這個朝廷是誰說了算,那些一心想著抱皇帝大腿的官員到最後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混跡官場並不是全靠人緣,人緣好的潛台詞便是一個庸吏,這樣的人幹不成什麼大事,頂多像他自己這個水平也就不錯了。譚延闓有些尷尬地說道:「父親既然如此安排,自然有父親的道理……奕劻居然有這樣的後台,也是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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