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生路

所有的人都木然地看著大哭的湯馬斯,也都停下了射擊——這麼近的距離,吉野的前主炮只要一瞄準,濟遠的後主炮塔便會被掀飛,他們誰也活不了!一時間隨著濟遠艦後主炮啞火,海面上突然又恢複到平靜的局面,沈壽昌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吉野也停止炮擊了?!」

這個念頭一想起來,沈壽昌便看到吉野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追擊上來,而總管輪梁祖全並沒有接到他的消息,還是以濟遠的最快速度,不斷的在海面上做著種種機動躲避動作,整條濟遠艦就像是一條冒著黑煙的火龍一般,在海面上劃著蛇形向西前進,煙囪被吉野的炮彈打成了漏斗,鍋爐燃燒所發出的黑煙從這些大大小小的空洞中四處亂冒,就是這樣,濟遠的鍋爐居然沒有被炮擊破壞掉,還在全速行駛。

「吉野想活捉我們!」沈壽昌看到吉野艦上的日本水兵已經開始手持機關炮或是步槍,站在艦首分成兩列朝濟遠瞄準,這架勢好像是要靠上來活捉濟遠一樣。

王國成將頭上沾滿血跡的水兵帽一甩,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喊道:「老子誓死不做倭寇的俘虜,眾兄弟有誰肯為我裝填炮彈,他奶奶的,老子就是臨死也要帶上幾個小日本去見閻王爺,讓閻王也看看咱們水師也是好漢!」

沈壽昌臉上熱血上涌,一腳踹開了蹲在一旁的湯馬斯,壓低聲音說道:「日本人以為我們沒有炮彈了!現在正是好機會,我替你裝填炮彈,老子他娘的也不想做俘虜,咱們打沉了日本的嚴島,日本人抓了我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左右是個死,老子就是死也要放個臭屁熏死他娘的!」

旁邊倖存下來的水兵都齊齊的將帽子往地下一甩,說道:「沈幫帶,你就吩咐吧,兄弟們跟你一起幹上這一票!」

正當沈壽昌等人忙著在濟遠後主炮裝甲的掩護下裝填彈藥的時候,一個水兵突然說道:「吉野停下來了!看,吉野停下來了!」

沈壽昌幾人剛剛合力將藥包裝填進入炮膛合上炮閘,聽到旁邊水兵的叫喊之後,都愣了一下,慌忙鑽出炮塔看到詭異的一幕——吉野艦停在距離自己約一千碼的地方,隨著濟遠全速向西行駛,這個距離還在增加!

「沈幫帶!梁管輪傳話吉野擱淺了!現在是打還是撤,請速做決斷!」一個水兵艱難的在布滿屍體和雜物的甲板上跑過來大聲喊道。

「什麼?吉野擱淺了?!」沈壽昌彷彿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聲音,竄過去一把抓住那名水兵的領子大聲喊道,結果因為腿傷絆倒在那名水兵身上。

「梁管輪十幾分鐘前與兩位大管輪商議過這一帶的海域,說這片海域多淺灘暗礁,吉野吃水比咱們要深,而且船大行動不便,稍微不注意便會觸礁或是擱淺在淺灘上……」

「轟轟」的炮聲打斷了這名水兵的話音——吉野用它的主炮回答了沈壽昌的問題,它擱淺了動彈不得自然也就無法俘虜濟遠艦,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擊沉濟遠不讓其逃脫!

兩根巨大的水柱在濟遠艦尾爆開,四處紛飛的彈片打得後主炮叮鐺亂響,湯馬斯此時神志不清聽到炮聲便不顧一切的衝出去,還沒有跑出幾步便被正前方不到二十米打在甲板上的一百二十毫米炮彈彈片當場擊斃。

「王國成?開炮!大家都跑到進船艙去躲避,告訴梁管輪左滿舵朝南行駛到吉野前主炮和後主炮的死角,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夠被吉野給打沉了!」沈壽昌弓著腰大聲喊道。

吉野除了前後兩座雙聯裝一百五十毫米主炮之外,八門一百二十毫米主炮分列兩側,剛才這麼激烈的戰鬥吉野的主炮都拿濟遠裝甲毫無辦法,就更不要說一百二十毫米副炮了,只是被主炮打中的後果實在是太嚴重,只要打中不是燃起大火就是死人,萬一真的被擊中水線位置,那濟遠唯一逃生的本錢就沒有了!

王國成聽後還是慢慢的搖動手輪,將大炮對準不遠處的吉野,等炮塔上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猛地拉下炮繩,轟的一聲,吉野的艦首正前端爆起一團火光。不過這一炮也激怒了吉野,當王國成連蹦帶跳滾進船艙之後還沒有站起來,便聽到轟轟的爆炸聲——吉野主炮副炮接連命中濟遠的後主炮,幸好這個時候炮塔上已經沒有炮彈和藥包了,不然連鎖爆炸之下,濟遠尾部非被炸爛不可。

梁祖全此時已經顧不得漫天飛來的各種口徑的炮彈了,將氣壓加大到最大,拚命的轉動方向舵,在四處爆出的巨大水花的海面上划出一溜畸形曲線,不到三分鐘時間,濟遠被大大小小的炮彈擊中了至少四發,尾部後主炮燃起了大火,不過此時濟遠奪路而逃,根本顧不上大火,只求以最快的速度逃離吉野。

此時全長七十米的濟遠艦上火焰覆蓋了差不多一半的面積,水兵們乾脆用榔頭等工具將著火的地方砸到踢到海裡面,船上的水泵也拚命在洒水,甚至還把後主炮彈藥庫中不多的炮彈用絞車扔到海裡面,生怕火焰溫度過高會使炮彈受熱爆炸,反正後主炮都被炸的不成樣子了,留著炮彈也沒有用。

梁祖全和沈壽昌在駕駛艙中碰頭,全艦所有倖存下來的高級軍官除了神智有些不太清醒的方伯謙之外,都集中到這裡,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粘著鮮血、油泥臉上都變得花里胡哨的,不過他們也知道吉野膽大妄為的追擊終於被濟遠的幾個管輪給算計了,擱淺在後面動彈不得,只要挨過這一陣炮擊等跑到射程之外,濟遠就真的是死裡逃生了。

這次臨時碰頭會只是交代了一下戰鬥的現狀,所有的人現在都知道吉野擱淺了,濟遠正開足馬力試圖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吉野的射程,就算吉野有辦法離開淺灘,而現在的時間已經快要到天黑了,想要收拾他們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當然前提必須要快速脫離吉野的主炮射程。

此時吉野艦指揮台上有兩個神情嚴肅的日本海軍軍官,手中拿著單筒望遠鏡看著濟遠拖著長長的火焰,不顧一切的逃出吉野前主炮的射程,心中無不感慨萬千,可是又無可奈何。沒有想到在佔據絕對優勢的局面下,三艘總噸位超過濟遠五倍的戰艦火炮數量更是對手的數倍,最後的結果居然是一艘主力戰艦被擊沉,另外一艘被擊傷的結果,對手渾身是火傷痕纍纍倉皇而逃?這讓指揮台上的兩個日本高級海軍將領臉上一片鐵青的顏色,這兩個海軍將領便是吉野的艦長海軍大佐河原要一和海軍上將坪井航三,而嚴島艦艦長海軍大佐橫尾道昱則是在濟遠魚雷攻擊後用一百五十毫米炮彈擊斃。

濟遠一逃出吉野的主炮射程之後,便立刻減速全艦上下官兵參與救火,救治傷員,一直等到日落晚上八點的時候,濟遠艦上的最後一處火苗才被撲滅。整個戰艦甲板以上的建築幾乎都被吉野和嚴島的炮彈光顧過,可以說除了前主炮塔和駕駛艙還算完整之外,其餘都變成了廢鐵一堆,後主炮炮管甚至被炸爛炮架橫躺在艦尾,前主炮塔在逃命的時候被兩發一百五十毫米炮彈擊中,炮塔基座震開已經無法轉動,就連煙囪也被炮彈來回打成了馬蜂窩。

除了濟遠本體遭受了嚴重的損傷之外,艦上的水師官兵也是損失慘重,全艦一半的軍官陣亡,管帶方伯謙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兩百多名官兵在接連數個小時的戰鬥中,能夠毫髮無傷的找不出一個人來,直接陣亡的便有六十人之多,斷肢還活著等重傷員二十三人,這些重傷員由於傷勢嚴重,失血過多,有十八人在次日黎明之前永遠的睡著了,到了岸上接受治療活命的僅僅有一個人!

可以說經此一戰之後,濟遠除了一個架子之外,從裡到外徹底被打殘,戰艦和人員都垮掉了。不過相對於濟遠所付出的代價,日本艦隊付出的代價更為慘重,排水量四千三百噸的嚴島艦被擊沉,艦上官兵由於濟遠的火上澆油行動,死傷已經不能用「慘重」二字來形容,數十年後公布的檔案表明,在比睿艦盡在咫尺的救援下只有五十一人得救,包括艦長橫尾道昱在內近三百人全部葬身海底。更為重要的是做為三景艦中的一艘,嚴島被擊沉使得日本海軍想要靠三景艦圍攻定鎮兩艘巨艦的計畫到了破產的邊緣,在進攻的時候只能夠有一門十二寸主炮進行攻擊了,以前的戰術企圖都因為嚴島的意外沉沒變成了泡影。

即便是把濟遠打的很慘的吉野也不是毫髮無傷,雖然濟遠的二百一十毫米主炮接連打中吉野還是沒有癱瘓其主炮,但是造成了吉野船員一定的傷亡,尤其是那個被一百五十毫米炮彈洞穿的煙囪,在吉野艦上是那麼刺眼……

光緒二十年十月初十是慈禧太后的六十歲整生日,雖然現在還有好幾個月,但是打從幾年前老太太就放出風來要大辦一辦。十年前慈禧五十歲生日時,本打算好好鬧上一番的,不想爆發了中法之戰,壽沒做成不說還吃了法國人一肚子氣,弄得她多少年來心裡都不痛快。雖然有老太太「逢甲不利」一說,但這也只是私下裡的議論,表面情形便是一切有關太后萬壽慶典的事情都在緊鑼密鼓的籌辦當中。

此時的譚延闓來到了京師也深切的感受到了這種氣氛,當他乘馬車前往翁同龢府邸的路上,路過了專司辦理萬壽事宜的慶典處門前,便看到車水馬龍,熱鬧的跟趕廟會有的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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