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過接客廳正要向議事廳走去的時候,譚延闓看到一個穿著官服白髮白須的老頭正向他走來,旁邊的劉人熙輕輕牽著他的衣角說道:「藩台大人親自來接你了,你要快步上前去迎候!」
不用劉人熙提醒,此刻能夠在藩台府中過道上走得這麼氣派的官員,除了自己的老丈人之外還能夠是誰?再說藩台官服的補子可和其他官員有著很大的差別,譚延闓現在還沒有穿過官服,但是譚鍾麟可早就把官場上官員穿什麼衣服告訴過他,他自己在閩浙總督府陪同老頭子會客的時候也沒有少見過,這正式藩台的官服。光緒十四年的時候譚延闓在蘭州見過老丈人,不過一晃五六年過去了,方汝翼的模樣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顯得有些蒼老了。
譚延闓快步走上前去彎腰朗聲說道:「延闓拜見世伯!」說完便跪了下去要給方汝翼行大禮。
方汝翼笑呵呵的上前扶住要跪行大禮的譚延闓說道:「組安不用多禮,世伯早在這裡等候多時,可算把你給盼來了!」
譚延闓躬身說道:「有勞世伯挂念,小侄真是失禮了!」
「自家人還說這些幹什麼?這裡人多不方便說話,節庵,快領組安到後院的會客廳去,咱們慢慢再談!」方汝翼把住譚延闓的雙臂,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後笑著說道。
譚延闓自然明白方汝翼的安排,老丈人要換掉這身官服,剛才擺出來的儀仗不過是叫他藩台府的官員們好好見識一下自己未來的女婿的風儀,也順便考教一下譚延闓的氣度。現在過場擺完了,自家人說話自然不用穿著官服這麼有板有眼,所以方汝翼要劉人熙帶著譚延闓先去後院。
「也許自己未來的老婆就在哪個角落裡偷看自己呢!」譚延闓跟隨著劉人熙在藩台府邸中穿行著,老丈人是個雅人,整個府邸雖然稱不上是美輪美奐,但是園林景緻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可以看得出主人的情趣高雅。走在其間的譚延闓雖然對這些精心設計的園林並不感興趣,於是便走起神來,突然想到自己的未婚妻也許會像古代的小說中人物一樣,現在躲在哪出比較隱秘的地方來觀察自己——樹林後面、假山後面、還是等到議事廳的時候有個大屏風,在哪裡設個偷窺點?!
儘管譚延闓的想法很齷齪,不過還真的被他給蒙著了——方榕卿自從知道譚延闓已經來到藩台府邸後,便想方設法看看未來的丈夫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五六年前他們在甘肅蘭州見面的時候當時都還小,印象也不是很深刻,到現在也不過是模糊的一團影子罷了,對於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有什麼能夠比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更重要呢?所以方榕卿央求自己的母親,准許她能夠選一處能夠看得到譚延闓的地方,好好看看自己未來丈夫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此刻方榕卿就像《西廂記》中的小姐一樣,身邊跟隨著一個丫環躲在一處譚延闓必經的假山後面,在看到劉人熙帶著一個外表英俊的少年從迴廊走過的時候,知道那個少年便是自己的未婚夫。對於他們兩人來說,方榕卿比譚延闓更加關注對方,前年的譚延闓考中秀才之後,她便在心中為之自豪——必經以十五歲的年齡考中秀才,這種事情就是在人傑地靈的南方也是很少有的,在湖湘早就流傳譚延闓的「神童」之名了。後來譚延闓隨父去了福州,他在總督府中的作為也陸續傳到了方榕卿的耳中,直到最近一段時間,藩台府邸中的幕僚們手中都傳閱著一本《勸學篇》,通過自己的父親才知道這本書居然是譚延闓寫的,心中對譚延闓的才華更是傾慕不已,可惜就是不知道現在對方已經便成怎樣一個人,雖然是遠觀,但也至少讓自己心中踏實一些。
此時走在迴廊間的譚延闓可能是因為有人注視著他,引起了他的反應,在走路中朝假山的方向望去,隱約地看到那裡有個人影,看形象應該是個女子,可惜匆忙之間的回頭一瞥根本無法看清楚對方,只不過對此他心中有了計較——那個人影應該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方榕卿。
「方榕卿?這個名字挺有詩情畫意的,就是放到了百年之後也是個非常不錯的名字,比什麼『蘭兒』之類的要強多了,一聽便讓人聯想到善解人意、溫柔賢淑……呵呵……我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呢?」一想到自己未婚妻的名字譚延闓心中便覺得有些好笑,而他的一些變化都落在了劉人熙的眼中,劉人熙也是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當譚延闓朝假山看來的時候,方榕卿嚇得都快要呆住了,只是本能的縮回了自己的腦袋:「他的眼睛真亮啊,彷彿能夠看穿假山一樣……」方榕卿「驚魂未定」的想到,不過心底卻湧出了一絲甜蜜的感覺,兩頰變得通紅。
本來去後院客廳的路不是很長,但是劉人熙有意放慢了腳步,一路上詢問譚延闓路途中的情況,兩人雖然在年齡上相差不少,也可能是因為譚延闓能夠寫出《勸學篇》的緣故,劉人熙卻沒有把自己擺到一個長輩的位置上,而是以平輩的姿態和譚延闓交談。
「節庵先生。」譚延闓停下了腳步說道:「瞧我這記性,節庵先生,恐怕有件事還要勞煩先生妥善安排一下。」
「但說無妨,若是在下能夠做到的必不推辭!」劉人熙剛才和他相談甚歡,此時對於譚延闓的請求也是非常大方,必經人家以後就是自己東家的女婿了,現在也算是半個自家人,有什麼他能夠效勞的自然是不會推脫。
「節庵先生,晚輩這次來江西是走的陸路,路途中也遇到了不少匪患攔路打劫,這次抓到三個作惡多端的匪首,我手上已經有切實的證據,福建臬台何兢和這些在福建東部隱匿的數股匪盜有很深的關聯,何兢還膽敢接收他們的賄賂……這次我從福建一路過來,因為要帶一些東西,所以何兢便打上了晚輩的主意,提前給這些盜匪通風報信,若不是晚輩的護衛隊平時訓練有素,恐怕都到不了南昌!」譚延闓有些氣憤地說道。
「竟然有這種事?!」劉人熙大吃一驚,他也聽聞譚延闓這一路上在福建擊潰盜匪數股,剛才在門口迎接譚延闓的差事是他向方汝翼徵求來的,就是想看看能夠過五關斬六將的閩浙總督府侍衛隊是不是個個長了三頭六臂凶神惡煞。
侍衛隊的人數雖然不多,但是以劉人熙的眼光還是非常讚歎——他可是見過洋人的軍隊,想想也就不過如此了,軍隊的服裝看上去也像洋人軍隊的樣式差不多,人人肩上扛得九三式步槍也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而且士兵腰間別著盒子炮,雖然沒有見識過這傢伙的威力如何,但是想來絕對不是擺設。
「有這麼一支護衛隊護行,難怪譚督會這麼放心,想來從福建那邊傳來三公子一路橫掃福建匪盜,殺人無算,多半也不是誇張!」劉人熙心中暗自想到,他實在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僅十六七歲的少年居然還真下得了殺手,難怪在進入江西地界之後就一路暢行無阻,原來是江西這邊的匪盜已經被福建同行的下場給嚇著了!
「晚輩這裡人證物證俱全,何兢寫給匪盜頭目的多封書信也在這裡,有三個罪大惡極的匪盜頭目就被押解在車隊中。晚輩就是想請先生能夠找到一處比較可靠的牢房關押他們,畢竟晚輩還是要回湖南考鄉試的,若是長途跋涉還要帶著他們難免不會在路上有所疏忽,所以還請先生妥善安排。」譚延闓說道。
「這不是問題江西府衙有牢房,在下會妥善安排!」劉人熙一口答應下來。
譚延闓點頭笑道:「那這事就有勞節庵先生了,只是這些人牽涉到福建臬台何兢,估計這會他也知道這些匪盜的下場了,難免會鋌而走險。家父的彈劾奏章已經發往京城,若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話,估計月底何兢就會伏法,這些人證便會稱為何兢伏法的重要證據,說不得其同黨為了營救何兢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組安不用過慮,這牢房乃是重刑犯的牢房,只要藩台大人一句話,任誰也不要想接近這牢房半步,更不要說是殺人滅口了,這組安可敬請放心。將來是譚督派人來領,或是由我們這裡送去,保證不會誤事!」劉人熙笑著說道。
兩人說完後便一起邁步向後院會客廳走去,一路上劉人熙也借著機會考問了譚延闓學識功底。科舉時代向有「窗下莫言命,場中莫論文」和「一財二命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的說法,照這個看來一想便可得知,竟是命運第一,文字其次。本來科舉時代只要能夠中了舉人,敢於進京會試,當然都是些「十年寒窗,磨穿鐵硯」、具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他們的學術水平程度相差不到哪裡去,更因為考試的範圍狹窄,碰運氣的成分就更大了。
劉人熙能夠在方汝翼的幕府中稱為幕友堂首領,自身才學是不差的,也是舉人出身,可惜就敗在了這「命」字上,無奈功名無望才轉頭投奔方汝翼來施展自己的才華。這種情況譚延闓在閩浙總督府幕友堂中也曾有幾個身上有舉人功名的,並不稀奇,最多也就是讓譚延闓有些唏噓不已罷了。劉人熙考問他學問這是肯定的,就是他不來,方汝翼麾下也有能人,總能夠變著法的來對他進行測試,了解自己未來女婿的真實水平也是讓他放心把女兒嫁給自己。
譚延闓作《勸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