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奇兵出子午 第97章 功虧一簣

孟達無力的扶著城牆,嗓子幹得要冒煙。他低著頭,翻著眼睛,看著遠處山頭上的那個飄浮在空中的漢字,露出無奈的苦笑。這個驀然出現的援軍曾經一度鼓起了士氣,不過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場真正的苦戰。司馬懿像是發了瘋,接連攻打了兩天兩夜,房陵幾度告急,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派人升起雙兔戰旗向山頭上求援。不知道是實在太遠,對方看不清,還是對方不肯救,反正山頭上除了那個漢字不分日夜的在空中飄蕩之外,沒有看到一個援兵。

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不到援兵,城裡的人再度陷入絕境,在司馬懿不計代價的猛攻下,快要撐不住了。孟達已經感受到那種絕望的氣氛下隱藏的危險暗流,他雖然不知道究竟來自於誰,但他能感覺得到。

他是幾次背叛故主的人,又怎麼會感覺不到部下即將背叛的危險味道?

然而對於這種還沒有發作的危險,他只能預先提防,卻不能先下手為強。沒有真憑實據就殺人,只會激起更多的恐懼,加速自己的滅亡。

看著那個「漢」字,孟達嘴裡發苦。他相信,這是自己釀下的苦酒,只能由自己喝下。不管對面有沒有真正的援軍,他相信自己都看不到了。他自己做的事,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也不會奢望能瞞過諸葛亮。諸葛亮是什麼樣的人,他太清楚不過了。從建安十六年認識諸葛亮開始,到現在十八年,他們之間的互相了解遠非常人可比。

所以他沒有奢望真能回到蜀漢,正如諸葛亮也從來沒有奢望他能夠真正的回蜀漢一樣,這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互相利用,本就是官場上的慣例。

不過,現在看起來他孟達要輸了。司馬懿來得太快,又不計代價的猛攻,不攻克房陵誓不罷休。他的部下人心不穩,援軍又指望不上,除了決一死戰,他只有坐以待斃。

他相信,司馬懿不會再給他投降的機會。當初他投降曹魏,到洛陽拜見魏文帝曹丕時,司馬懿就建議把他扣留在洛陽,而不是讓他回到新城。現在魏文帝已經死了,夏侯尚也死了,司馬懿又抓住了這個絕佳的借口,怎麼可能不斬草除根。

老天,我命休矣。孟達看向巍峨的秦嶺,忽然悲從中來。飄泊萬里,我再也看不到家鄉了。

……

魏軍中軍大帳,司馬懿沉默的坐在案後,一手托著腮,死死的盯著跪在他面前的胡遵。胡遵奉命鎮守木蘭塞,不料一支蜀漢軍隊從他背後殺了出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一把火將木蘭塞燒成灰燼。

木蘭塞被攻破,胡遵的三千人只回來兩百多,連胡遵本人都受了傷。那洵口的結果會如何就不言而喻了,區別只在於是被打敗還是被勸降,以申儀那種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心理,投降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換句話,蜀漢的援軍很快就會到,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萬人,看起來不多,可是司馬懿自己清楚,經過這半個月的猛攻,他的損失也非常驚人。三萬大軍現在折損近一萬,久攻不下,士氣低落,更要命的是,他的糧草已經告罄了。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立刻撤軍,餓著肚子回襄陽,雖說狼狽一點,還不至於崩潰。只是這樣一來,他這一次就是徹底的慘敗而歸。之前擊敗諸葛瑾的戰功將成為一個笑話。他面對的將是無數人或惋惜,或鄙視的目光。前者如陳群,或者如張郃。

另一條路:繼續猛攻,在蜀漢援軍到來之前攻克房陵。他知道孟達準備了很長時間,房陵的糧食很充足。只要他攻克房陵,不僅可以得到糧食的補充,還可以恢複士氣,然後據城而守,擊敗蜀軍只是意料之中的事。蜀軍領兵的將軍是諸葛喬,那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這個辦法風險很大,但是一旦成功,回報也非常豐厚。更重要的是,經過半個月的猛攻,房陵離破城只有一步之遙。兩天兩夜的攻擊不僅擊潰了房陵城裡因為援軍到來而激起的士氣,而且破壞了房陵的城防,他相信,只要再咬牙攻擊一天甚至半天,他就可能進入房陵城。

戰,還是撤,這是盤旋在司馬懿心頭的兩隻烏鴉,聒噪得他心神不寧。

「胡將軍,你先下去休息吧。」司馬師見父親沉默不語,知道他正在權衡利弊。他不想讓胡遵等人發現父親的猶豫,立刻把他們趕了出去。胡遵一聲也不敢吭,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子元,是戰,還是撤?」

「戰亦可,撤亦可。」司馬師淡淡的說道:「要戰,就不計後果,賭一把,勝負由天定。要撤,就立刻撤。縱有一時的蹉跎,只要父親還活得好好的,還怕沒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司馬懿瞥了司馬師一眼,笑了。他知道司馬師已經完全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也考慮到了兩種方案的後果,甚至猜到了接下來的一切。他很滿意。在這種他都有些猶豫不決的情況下,司馬師卻能有這樣的冷靜和決斷,這是非常難得的品質。

「等夏侯尚的喪期過了,為父就替你迎娶夏侯徽。」

「一切全聽父親安排。」司馬師想了想,又問道:「父親,諸葛亮陳兵漢中已經將近一年,孟達選擇在這個時候起兵,自然是替諸葛亮吸引我軍的兵力。我們要不要通知朝廷,提醒夏侯懋小心?」

司馬懿搖搖頭:「曹子丹在洛陽呆得太久了,還是讓他活動活動,回他的關中去吧。」

司馬師正要再說,突然有人來報,吳軍援兵已經到三十里之外,正在迅速趕來。

司馬懿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雙拳握得緊緊的,眼睛瞪得溜圓。司馬師也變了臉色,厲聲吼道:「多少人?誰領的兵?」

「看戰旗,應該是潘璋,人數大概在五千人左右。」

司馬懿父子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說道:「不可能!」

五千人攻破三千人防守的安橋塞,哪怕領兵的是東吳的悍將潘璋,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司馬懿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麼。「子元,我疏忽了。」

「是的,我們的確疏忽了。」司馬師也反應過來了,苦笑一聲:「一定是西山的那些蜀漢軍趕到了安橋塞。如果沒有他們從背後襲擊,靳東流不會丟失安橋塞。」

司馬懿長嘆一聲:「必然如此。不知道這人是誰,可是我敢斷言,此人將來必然是我們的勁敵。」

司馬師點點頭:「不錯,這人將來必是我們的勁敵。」他思索片刻,又道:「父親,那現在就不用多考慮了,我們撤吧。」

「撤吧!」司馬懿撫著鬍鬚,搖了搖頭:「天意,這真是天意。」

……

魏霸押著靳東流剛剛離開安橋塞不久,就接到了司馬懿撤退,房陵之圍已解的消息。他皺了皺眉,勒住了韁繩,卻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

諸葛亮的目的是要孟達拖住司馬懿,絕不是簡單的接應孟達。司馬懿一看形勢不妙,立刻撤軍,對諸葛亮來說,這並不是一個理想的結果。

更讓他頭疼的事,他還把潘璋引進了新城,是功是過,現在還很難說清楚。不過,可以想像的是,新城的形勢更複雜了。有了吳軍撐腰,孟達的底氣更足,他不會輕易向諸葛亮低頭,要保持半獨立的地位更加容易。

他本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魏霸一邊想著心思,一邊對被縛著雙手的靳東流說道:「你的恩主像個喪家之犬跑了,大概也沒想得起來關心你一下。」

靳東流受了重傷,走不得路,所以難得的享受了一下超級俘虜待遇,躺在擔架上,被另外兩個俘虜抬著走,就跟在魏霸的身邊。這次襲擊安橋塞,魏軍沒有任何防備,除了跑掉幾個斥候之外,所有的人和東西都成了魏霸的戰利品,僅是戰馬就有一百多匹。對於缺馬的蜀漢來說,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魏霸心情好,對靳東流這個送禮的態度當然也不錯。不僅給他坐擔架的待遇,還有事沒事和他扯兩句。

靳東流面無表情,他已經習慣了被魏霸調侃了。他想了一會兒,說道:「既然不能取勝,迅速撤出新城,保存力量,擇機再來,這才是最明知的選擇。我不過是一個敗軍之將,不值得他掛在心上。如果他猶豫不決,那我會感到很失望。」

魏霸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靳東流躺在擔架上,將魏霸的表情看在眼裡,嘴角一挑:「魏參軍,要擔心的倒是你。新城有吳軍,你們要想吃掉孟達是不可能的。接下來,這裡會牽扯你們更多的精力,你還是想想自己的麻煩吧。」

「我有什麼麻煩?」魏霸嘿嘿一笑:「順沔水而下易,逆水而上難。要想由新城反攻漢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說了,我就是個參軍,馬上就要回丞相府去安生日子,這裡再麻煩,也麻煩不到我的頭上。我抓了你這麼一個將軍,又得了這麼多戰馬,怎麼說,也是大功一件吧。」

靳東流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他發現,要和魏霸鬥嘴,自己可能永遠沒有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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