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盧比孔河 第1章 怒火焚城

「按本質來說,希望是個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商品。」——修昔底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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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強作鎮靜的克勞狄,慢吞吞地騎在馬背上,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從包圍而來的角鬥士縫隙里鑽過去,他還特意突出了護民官身份的象徵,那雙紅色的靴子,只要一鼓作氣,瞅准機會,以他的騎術,就像當年在博斯普魯斯王國那樣,就完全能脫身。

特里阿里洋洋得意,他在馬下指著克勞狄,喊到「看啦,護民官的靴子多漂亮,也許馬上我們把它給剝下來,可以換取五個塞斯退斯的酒資。」

所有的角鬥士鬨笑著,手裡晃動著各種武器,閃得克勞狄心慌意亂,但他沒有理會特里阿里的挑釁,也許他就是在嚇唬自己,是沒有膽量當街殺死一名被賦予神聖權力的護民官的,這傢伙不過與自己同階,更是個毫無出身可言的騎士。

在兩人交錯的一霎那,特里阿里身邊的一個來自色雷斯的角鬥士,忽然拋出支帶著套索的標槍,克勞狄俯身躲閃,但那標槍尾端是附帶拉環的,那角鬥士將手往回一扯,快速閃回的標槍尖的鋸齒,將克勞狄的胳膊給拉傷,「殺死他,殺死他!」所有的角鬥士發出恐怖的怒吼,結成鐵壁圓環,將克勞狄死死堵起來,各種武器雨點般地朝他身上招呼,好在克勞狄的扈從也都是精心招攬來的亡命徒,他們將身受重傷,像血葫蘆般的克勞狄從馬背上拉下,死命將他朝人圈外拖曳。

這會兒,附近有所察覺的克勞狄黨,大約也有數百人,從貝婁德女神廟後面巷子里衝出,接應著克勞狄朝神廟方向突圍,「特里阿里,今天你最好殺死我,不然來日我必將殺死你!」即便這樣,克勞狄躺在眾人扛著的肩輿上時,依舊奮力伸出潺潺流血的手臂,對在後面緊追不捨的特里阿里眾人恫嚇道。

結果在貝婁德神廟與梯伯河的交叉口,伊格納久斯帶著第二波角鬥士,對克勞狄發起了第二次致命的攻擊,抬著肩輿的人夫和隊伍被殺死驅散,克勞狄被幾名忠心的同黨,沿著泥土道路漫無目的地拖著,最終他們發現了道路側旁的某個粗陋的小酒館,克勞狄這會兒的腦袋已經無力垂下,但還是在顛簸的慣性下,不斷地努力想抬起來,重新出現的,炫目的陽光搖來晃去,不斷衝擊著渙散的神智,他的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眼前的兩道血跡不斷在延伸著。

一陣灰塵,一聲悶響,同黨將克勞狄放在酒館前廊的地板上,臭蟲開始驚慌地在他的軀體上爬來爬去,尋找遁身之所。「把所有人都殺死,包圍起來!」外面到處都是角鬥士叫囂的聲音,特里阿里與伊格納久斯發布了這項死命令,克勞狄只擁有可憐數量的部下,很快就在暴風驟雨般的襲擊下,挨個倒在了血泊當中。

大約半個時刻後,當李必達帶著部眾趕到這兒時,特里阿里已經全部溜走了,李必達有些顫抖地踏著雨後泥濘的窪地,那兒混著血腥的味道,走到了被廢棄的小酒館,門柱、欄杆上滿是刀劈斧砍的累累瘢痕,克勞狄的扈從幾乎可以說是被砍成了碎片,但當李必達踏著這血肉煉獄,走進前廊時,倒在骯髒灰塵里的克勞狄卻還剩一口氣,因為敵人看到他已被刺中了要害,有意要讓他血流盡而死。

聞訊而來的提莫修,摸摸克勞狄的周身,對李必達搖搖頭,於是度支官半跪下來,拉住了克勞狄伸出的手,對方艱難咽下了幾口血沫,因為內臟被扎爆,導致他的說話極度吃力,「可悲的笑話,沒想到會死在這兒……仇人是龐培,他怕了我,除非我死,不然來年的執政官必然屬於我,對不對……」

「是的,我既然當年能幫助你坐上護民官,就一定能幫你當上執政官,龐培害怕我們聯手,他只能採用這種卑劣下作的伎倆。」

「我要死了,戰爭也就要爆發,答應我,照顧好我的姐姐。」克勞狄說完這話,他的氣開始接不上來,換為了在黑暗裡的斷斷續續的抽泣,「我很怕黑,姐姐你快來啊,姐姐你快來啊,你的弟弟還是會怕黑,快來啊……」

漸漸他的聲息停止了,李必達緩緩站立起來,「將護民官的屍體換件乾淨的袍子,放在擔架上,穿過整個羅馬城,直上帕拉丁山,沒錯,上帕拉丁山!」

所有人都按照要求辦理著,他們收集到了桂枝,編成了擔架,將克勞狄冰冷的屍體裹上了白布,放在了上面,這時聽到噩耗的數千克勞狄黨都從四面八方湧來,外帶前來增援的軍團兵士,上萬人的隊伍,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哀慟聲,「今天羅馬有護民官被殺死了!」所有的人都喊著這口號,「而殺死他的人,還企圖逍遙法外。」

當克勞狄的屍體,被抬到自家宅邸前時,克勞狄婭與富麗維亞當著眾人的面撕扯著自己的衣服,裸露出胸膛,像烏鴉般叫著,尤其是姐姐,她爬著上前,當著圍觀人的面,將弟弟的裹屍布重新給扯開,眼眶都流出血來,挨個數著弟弟身上的傷口,而後富麗維亞則高舉著一塊鉛皮,拔出發簪,披頭散髮地在上面刻劃著,每劃一道,都呼喚著一個神靈的名字,來詛咒著殺人兇手。

「不要再做這種徒勞的事了!」猛然,李必達喊叫起來,他指著所有人說到,「既然有人謀害克勞狄,希望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那麼現在大伙兒也就無需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戰爭已經爆發,今天冒犯傷害護民官軀體的,全都是卡普阿角斗學校的殘黨,下面該怎麼做!」

「你們安心地去吧,誰膽敢為殺死我丈夫的人辯護,我就向復仇女神發誓,將來必然要把他的腦袋和雙手釘在大廣場的青銅柱子上!」富麗維亞晃動著裸露的胸膛,抬著雙手,仰天長呼。

帕拉丁山上,上萬手持各種武器的克勞狄黨,漫山遍野地下來,他們點著火把,席捲了整個羅馬城的街區,全力搜尋藏匿在酒館妓院里的謀殺參與者,如果遇到抵抗,就將所有地方一把火燒光,無數暴民加入了這場狂亂,走一路,燒一路,殺一路,最終他們衝擊到了大廣場。

「這裡早已成為包庇兇手的淵藪之地,燒光這裡,直到協和神殿為止!」

大廣場里,龐培的支持者雖然不少人拿起武器前來抵抗,但他們很快慌亂起來,因為面前全是群渴望復仇的人,已經被瘋狂與仇恨蒙蔽了理智,殺起來毫無節制,大概半個夜晚刻不到,龐培黨的人員堅持不下去,而一鬨而散。

接下來就是心理上的怒火,變為現實里的。

所有的暴徒呼喝著,從周邊的店舍、神廟裡搶出傢具,當在大廣場上劈碎,接著綁上亞麻絮、布條,澆上油水,很快幾處火焰就從協和神殿那兒冒出,隨後越來越大,山牆上的天父浮雕還在哪板滯地站著,直到被濃煙吞沒,先是協和神殿,然後是各個神廟,最後火龍不斷延長,直上了卡皮托兒山,波及到了朱庇特神廟,祭司們像蜘蛛仔般四處逃跑,最後半個羅馬城都遭遇了滅頂之災,到處都是逃難的人群,帕拉丁山上的西塞羅、倫夏特夫婦還以為天空里的流星墜落到地上,他們披著毯子,驚駭地透過花牆,望著山下,七座山丘間,火龍滾滾縱橫,化為了幾個巨大的十字形,「我在圖盧姆斯區的公寓啊!」西塞羅眺望著那兒的火勢,心痛地喊叫起來。

而倫夏特則急忙命令最信任的管家,當然他也是西塞羅最不喜歡的傢伙,趕緊動員家奴們收拾好房契、細軟和寶物,這些都是倫夏特用當初的陪嫁嫁妝換來的,但西塞羅則更擔憂他的「雅典」和「米利都」兩所「哲學院」:實際上是他在自家宅邸里獨立修起來的兩個書齋,有各種從希臘買來的珍貴雕塑,還有浴室與健身房,更有大批的手抄善本,仰慕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的他,滿心要將這兒變為他熏陶羅馬年輕貴族俊秀的地方,所以特意起了如此優雅的名字,「以後羅馬的青年不用漂洋過海就能學習到希臘的學問」,這便是他終生的夢想。

所以,倫夏特讓管家與奴僕們搶救庸俗的金錢,而忽略了他珍視的書齋,這讓西塞羅倍感不快,於是就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與妻子吵鬧起來,但倫夏特的嗓門要大得多,完全無視西塞羅論辯的邏輯,強行用婦人的蠻不講理壓制對方,「購買這宅子的錢財,還有平日里的私蓄,都是我從家裡帶來的嫁妝,你那點卑微的收入,僅僅夠供你騎馬、游泳的花費,現在羅馬城馬上就要遭難了,帶著這些東西,比你帶著那些沒人要的扭曲文字要強得多!」

「目光長遠點,婦人!」西塞羅擺出了法庭上習慣的姿勢,準備要長篇大論,結果看到那位男管家根本無視他的存在,繼續在自忙自,就氣得罵起來,「究竟我是這兒的主人,還是你?別以為離開了奴隸,主人就無法過活,混蛋。」

但那男管家居然很輕蔑地將西塞羅一把推開,還揶揄著說:「前三個月時,你從我這兒私下支取五千塞斯退斯舉辦宴會時,怎麼沒有這麼理直氣壯,我的主人?這些錢可是女主人委託我管理的資產,我只願意跟著女主人,而你,卻是個向我周轉錢,卻連傭金都沒辦法付出的可憐老頭兒。」

這句話簡直讓西塞羅無法忍受,難道他為這個家庭付出還不夠,他嚴於律己,沒有什麼不良嗜好,他不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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