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小亞孤星 第33章 克勞狄之死

「悠悠萬事,政經、法律和論辯是為頭等,藝術毫無作用。」——古羅馬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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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龐培便無意識地將沾染血跡的袍子脫下,交給奴僕,那奴僕抱著衣物便往後飛奔,離開了亂作一團的大廣場,朝著郊區阿爾巴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喊到,「我的主人,偉大的龐培將軍,已在大廣場的鬥毆里身受重傷,我要回去召喚醫師,並換取潔凈的衣物來。」

這時,滿面驚慌的西塞羅與友人埃提烏斯,剛剛帶著奴僕們從帕拉丁山上跑下來,準備前往大廣場去勸解紛爭,結果看到這個舉著血袍亂跑的奴隸,西塞羅當即就大喊到,「我的門客們,上前去將那個發了瘋亂跑的會說話的牲畜給殺死,他的胡言亂語會引發蔓延全城的動亂的!」但當西塞羅的門客們拔出劍追趕上去時,對方早已越過城門,絕塵而去。

阿爾巴,龐培低調奢華的別墅里,當門閽處的男女奴僕看到主人的血袍被送回時,都壓抑不住激動擔憂的情緒,嚎啕大哭起來,這聲音就像瘟疫般,傳到了內室當中,原本痛苦地抱著臃腫的肚子的茱莉亞,聽到了這不詳的號泣聲,當即就掙扎著從卧榻上爬起,穿越帷幕與掛帘,來到了庭院中央。

燦爛的夏日陽光下,她看到了丈夫那件恐怖的血衣,先是急速呼吸起來,旁邊的女奴見她的情形不對,便企圖安撫她的情緒,並叫喊著請求醫師快帶著定神的藥草出來,但為時已晚,茱莉亞的瞳子急速地變大,汗珠浸透了衣衫,最後她下體的血水,順著浮腫而抖動的雙腿,就像瀑布般落在了院子的地板上,接著龐培的別墅宅院里,號泣聲便更大了。

「這真是件悲劇,三條人命都沒有了。」夕陽下,羅馬城幾乎所有的民眾都在討論這個不詳的日子,他們嘴裡的三條人命,分別是凱撒病死的母親,受到驚嚇難產而死的凱撒女兒,當然還有她腹中同樣死掉的孩子,即凱撒的外孫,龐培的兒子。

大概在半個月後,高盧營地里的凱撒,扶著額頭,痛苦不語,手裡耷拉著李必達送來的信件,羅馬城曠世的悲劇他都知道了,龐培也痛苦地病倒了,所有的法案和候選人登記都被迫停止,謝神祭典中斷,據朱庇特神廟的祭司說,凶兆不斷地湧現,從北面飛來成群的鳥,都帶著凄慘的叫聲,投入到河水裡淹死,日暮時分的帕拉丁山上,而羅慕路斯的牧羊小屋常年不絕的炊煙居然斷了。

「請求龐培停止這一切吧,最終犧牲的是兩個家族。」凱撒哽咽著對部下說到,「作為誠意,我願意捐資,在大廣場邊上修起一座茱莉亞會堂,以供所有人商議和平之用,這一切也該中止了。」

凱撒的提議得到了羅馬城內各界的一直響應,病床上哀慟不已的龐培,也指示德米特留斯,將茱莉亞的石制棺槨,重新從阿爾巴鄉間墓園(龐培家族所擁有的)起出,在許多市民自發的幫抬下,沿著街道進入城內,安葬於戰神廟的墓園當中,民眾不但藉此向凱撒與龐培這兩位針鋒相對的英雄表達了同樣的敬意,也希望此舉能消弭掉兩人間無謂的爭端,英雄自相殘殺,這是從古風時代就為人熟知的最大悲劇。

對應的,凱撒母系族人,度支官科塔,與李必達一起,被任命為茱莉亞會堂的負責人,科塔是個豪爽好酒,而無心計的人,所以凱撒並沒有帶他去高盧,而是讓他負責管理家族資產而已,畢竟在羅馬人的世界裡,實質上和漢族觀念相差不算太大:公職和家族的事務,都需要頂樑柱去出任與管理,家族內部也與王室那樣,最重要的是分工合理。這樣的人事安排,就是會堂的興建費用,科塔會從尤利烏斯家族私產里撥出一半,而另外一半由李必達所出,算是凱撒借他的。

這種工程對李必達來說,毫不陌生,並且他自有辦法籠絡科塔這樣的人物,他先叫科塔從其家族產業里拔出一百塔倫特出來,而後李必達動員騎士們,從伊特魯尼亞大量購進物美價廉的木材與鐵釘(幾乎是不要錢的,反正克拉蘇在彼的礦山全是他自己的產業,這兩種東西應有盡有),並從希臘那邊的薩摩斯島,引進鉛皮與大理石,相關機械和技工也是現成的——最後,只是在賬面上繞了一圈,科塔只花了二十個塔倫特的錢財,其餘的全部歸於他私人腰包,樂得科塔恨不得把族產全部給李必達打理。

而且這下,李必達有充足的理由,合法蹲在羅馬城裡,非但如此,他還以請求軍團兵士加入營建工程為由,擴充了普林蒂娜門外的營地,有不下於兩千名精銳兵士日夜穿梭在街道上,用軍團所屬的馱馬運送石塊磚料,當然這些人也是他與克勞狄的靠山。

這也是完全在試探著龐培,因為世間公認的說法,是龐培的背後有整個軍隊的支持,若真的是這樣,龐培是不會容忍他公然在羅馬城裡「秀武裝力量」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龐培就窩在阿爾巴鄉下,他的軍隊根本不存在,起碼在羅馬城周邊不存在,僅有的幾個沒有遣散的精銳軍團,集中在西班牙駐屯,唯一的西班牙第一軍團,番號「野兔」的,尚在卡普阿。李必達做過詳細的調查和筆記後,將龐培的虛實全部告訴了凱撒,「他完全是個自信過剩的傢伙,所謂的萬千兵馬不過是自己虛幻空想出來的,還可憐小加圖居然會把寶押在他的身上,我甚至能毫不誇口地說,總督閣下您想要攻佔羅馬城的話,我麾下的十二與十三軍團足以勝任,再留下第十軍團鎮守高盧,閣下帶著其餘幾個軍團先沿著伊利里亞橫掃希臘,配合昔蘭尼的艦隊,截斷龐培與東方的聯繫,只要能逼迫他出逃,我們就必然在茅利塔尼亞或西班牙的某處集鎮將他擒獲。」

李必達這種狂妄而赤裸裸的建言,被凱撒用密信的方式怒斥了番,並且警告他不要在任何人的面前敘說這些無聊的話,但李必達心裡很明白,他所說的,就是凱撒的終極方案,因為元老院對凱撒的清算,終究還是會隨著來年而來的,就連凱撒自己也在回信里加了這麼一條,「盡量將羅馬城弄到無法競選的地步,這樣我的位子便會因無人接替,而自動延長一年。」

這延長的一年,以凱撒的性格,可不會無所事事,必然是作著各種準備,哪怕是茱莉亞會堂的興建,大概在凱撒的眼裡也是個緩兵之計而已,所以接到回信的李必達笑笑,裡面九成的告誡與斥責之語完全是假的,只有附加的那麼一條是真正的。

那麼,克勞狄便可以繼續了,另外還需要個美麗的假象,讓龐培繼續窩在阿爾巴,在喜悅和悲傷的交加里沉淪下去。

「你覺得如果下了血本,以每天二十個第納爾僱傭民眾的話,可以動員出五千到一萬人嗎?」這是李必達在帕拉丁山上,對克勞狄姐弟所提出的疑問,姐弟倆互相對望了會,而後做出了肯定的答覆,但李必達顯然又對剛才自己所說的這個規模還不夠滿意,他自言自語地咂摸了好長時間,又下定信心般地說,光是一萬人還不夠,還不夠!

所以接下來的暗中,李必達將十、十二和十三,沒參加凱旋式,沒參加會堂營造的所有其餘兵士,不下一萬人也動員起來,這簡直是個極其龐大的工程,他讓百夫長給兵士們傳話,「下面的一個月當中,你們可以享受到執行作戰任務才能分發的額外津貼,等到龐培離開阿爾巴,就動手。」

果然,從收買的龐培奴僕那兒得到的消息,這位偉大的將軍每天都在撫摸目視著他別墅花園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擺設,簡直到了不厭其煩的地步,因為通過這些,他很容易就回想起以前與茱莉亞渡過的甜蜜歲月,隨後哀傷到無法自持——和凱撒不同,凱撒的情感同樣都是「外在」的,當他得知女兒難產死後,立即就開始理智冷靜地運作盤算,龐培卻是這樣的人,哪怕這種真情持續的時間不會很長,但畢竟是真的,是會確實影響到他的判斷。

「會堂會在今年秋收小丑節前完工對不對?這段時間,我會前往那不勒斯海灣去療養治病,我相信再呆在這裡,會哀傷至死的。」終於,留下這句肺腑之言,龐培坐著轎輦,又換乘騾車,前去美麗宜人的風景勝地了,而李必達也開始動手了。

花重金雇來的民眾和兵士,都穿著普通的打扮,戴著百里香花環,捧著阿波羅的神像,因為這個神祇是司掌藥物的,從普拉薩直到卡普阿,當然也包括那不勒斯與坎佩尼亞,甚至許多退伍的老兵也被金錢鼓動起來,他們高喊著祈求龐培康復的口號,從這個市鎮到那個,而後絕大部分的義大利居民也被這種狂熱感動,遊行的隊伍越來越大,所有人自發地點著火炬燈籠,在農莊集會所,或者大道的兩側,貢獻豐富的祭品,像各個神靈祝福龐培的身體。

這種蔓延整個義大利的情況,自然被深居簡出的龐培得知,他的心頭所產生的狂喜,很快衝淡了喪妻之痛,「整個共和國的民眾和兵士,心是完全屬於我這邊的!」這種喜悅很快就升騰為飄飄然的感覺,他的病也飛速地康復起來,而民眾的熱情則更加水漲船高。

「如果來年凱撒帶著十個軍團越過山脈,反抗共和國對他的處置,怎麼辦?」那不勒斯防波堤下的小型別墅里,在準備打點返回羅馬城前,龐培喝著葡萄酒,突然對身旁的德米特留斯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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