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小亞孤星 第2章 昔蘭尼高地

「無論是盾牌還是胸甲,都擋不住箭矢的力量。」——拜占庭史學家普羅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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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祭壇前做完一系列的宗教儀式後,原本沉默的人群,有戰士,有婦孺,也有僧侶祭司,有的人開始哭泣起來,結果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遏制不住,踩在骯髒的泥水中,頭髮上滿是帶著熱氣的雨絲,大衛·安吉特並未身著鎧甲,而是披著教師的長袍,將鬍子精心修剪過,站在祭壇的邊角,開始要發表演說。

其實,人們心中都明白,一旦天氣放晴,羅馬人就會迅速重新搭建好攻城器械,粉碎那堵臨時城牆,將衛城化為一片血海,肉類和穀物都已殆盡,抵抗者已經沒有力氣再拿起武器作戰,所以這位經院教師,兼總指揮官,「彌賽亞之劍」應該是要求,所有人為了「榮耀之國」,全部在神廟前自殺。

但大衛·安吉特下面的演說,卻是希望所有的人能夠活下來,「我無權要求任何人喪失自己的性命,我不是彌賽亞,不是世俗的王,也不是羅馬的總督,我只是個為了孩子反抗不公的經院講師罷了。我為整座亞茲達要塞存亡負責,但你們不應該死去,大家已經為這座要塞的保衛戰鬥付出了大量的鮮血犧牲,戰死者的英名將永遠被吟誦,但倖存者有理由享受接下來的和平生活——一個白日刻後,我將死去,我委任帕提昂將我的首級獻出去,在接到命令後,你們無論男女老少,都想要真正軍人那樣選擇服從,那就是放下武器,離開亞茲達,回到昔蘭尼加城去,告訴那兒受苦受難的胞族,放棄任何極端的想法情緒,等待上帝的救贖。」隨後,他輕輕垂下頭,快速地禱告了幾句,人群里發出了哀泣聲和不舍聲,也有零碎的斥罵聲,有少數人罵大衛·安吉特是個懦夫,但這位禱告完後,就面色平靜地步入了神廟的後殿……

次日,李必達是站在外牆處的主帥營帳,帶著肅穆和恭敬的姿態,接手了大衛·安吉特的頭顱,雖然他禁止任何人胡亂自殺,但還是有五名經院學生追隨他一起死了,首級和遺物是帕提昂負責送入的,李必達不發一語將匣子打開,在燭火之下,清點了這位哈希迪將軍留下的東西,首先是在經卷上附著的一個書箋,上面有拉丁語寫就的隻字片語,「我已經完成了選擇,下面該您了」。其餘的東西,一把還染有血跡的亞述彎刀,一件半舊的長袍,兩顆留給妻子和兒女的牙齒,以及個暗色亞麻布錢袋,李必達將搭繩解開,倒落匣子上,裡面是十三枚德拉克馬銀幣,外加九枚奧波小銀幣,這就是安吉特最終的遺產。

「薩博,衛城裡的哈希迪男女還有多少,清點出來的沒有?」李必達的聲音有點顫抖。

「所有人加在一起,還有兩千兩百名。」

「我寬赦你們,明日全部來到山腳下的營地集合,分發給你們足量的糧食和行李,財物我也不會加以侵犯,隨後三日內,你們自行離去,但不得接近亞茲達要塞方圓二十羅馬里內,不然被我的附屬騎兵抓捕到,依舊要處以砍頭的刑罰。就這樣,至於我的朋友大衛·安吉特,請所有的百夫長和護民官允許我如此稱呼這位壯烈的死者,我會按照王者的禮儀好好下葬他的。」

亞茲達攻堅戰持續了近四個月時間,李必達的屬下也有七百人戰死,兩千人左右受傷,所以需要一個到兩個月的休整期,但這次李必達卻一反常態,在安葬完大衛·安吉特後,立刻領著傷亡不算重的昔蘭尼人軍團與塞拉匹斯軍團朝著托斯通河北部急速推進,而傷亡較重的十三軍團暫時由佩特涅烏斯掌管,於亞茲達整補待命。

接下來的戰事,如法奧比納斯的見解,在亞茲達之戰後,托斯通河谷北部不會再有什麼成規模的抵抗:安吉特死前所交給薩博的命令書,外帶亞茲達之戰的餘威,讓原本狂熱的信徒們逐漸喪失戰鬥的勇氣,他們與土著居民馬克敘埃斯人一樣,紛紛來到李必達營門前請求寬赦。而李必達遵守了與安吉特的承諾,他發還給所有人食糧、耕具和牲口,命令他們就地重新營造家園,保護所有的神廟,不管是猶太的,還是希臘的,同時也免除了來年的賦稅。

北部河谷三十餘座位於山崖河谷的堡壘,在兩個集市日內全都投降。

當軍隊來到昔蘭尼加城下時,沒人認為這座城市還有任何的活力,風帆和炊煙都寥寥可數,李必達派出了傳令進入城內,和哈希迪的長老會,當然是還倖存的人迅速和議,其實他們與其說是在等待和羅馬人作戰,勿寧說在等著救助,「立刻撥出部分糧食送入城中廣場,救濟所有的人,注意維持好秩序。對,帶著武器和盾牌進去。」李必達如此對安東尼下令,後來對他不甚放心,又派出薩博擔任監察人員,「輔佐」安東尼的舉動。

而後,李必達帶著阿爾普的衛隊,浩浩蕩蕩急速趕往大衛·安吉特位於城西區的家,他的妻子眼珠都餓得凸出來了,倚在院落的大樹下,看著這位新昔蘭尼加國王的儀仗,頓時便證實了丈夫的結局,她努力讓自己不因為飢餓與哀慟在倒下,抓著樹榦的指甲深深楔了進去,幾名扈從走入院子,孩子們都皮包骨頭,但精神尚好,他們坐在樹蔭或爐灶邊,來節省體力,於是扈從們遞給他們麵包和清水。

「若是你們當中有任何一位死去,我都會抱有終生內疚的,女士。」李必達下馬後,便將她丈夫的遺物鄭重地交出。

「沒關係,我們應該還能堅持半年,不少從亞茲達活著回來的人,男人,女人,都會來到我家院子,救濟點糧食,可憐他們也是朝不保夕。」安吉特妻子很平靜地回答,「但也有人來到門前,刻下侮辱性的話語,而後離開,還好並沒有為難侵犯我們的家。」

「你丈夫是了不起的軍人,他與我作戰時,沒有任何一件事愧對他的部眾和友人,他是亞茲達的英雄。你們家庭依舊留在昔蘭尼加城,我會替你們置辦房屋與產業,您的孩子可以追隨我,將來進入羅馬城,再前往阿波羅尼亞,或者雅典接受教育。」李必達的話語確實是十分真誠的。

在李必達牽著馬,帶著儀仗隊前往哈希迪教派的聖地大神廟時,大衛·安吉特的長子,十二歲大的馬提亞沉默地提著個箱子,跟在羅馬征服者將軍的身後,「帶著這孩子去羅馬城,即便是以前我的丈夫,他對這世界的了解也僅僅是通過寫滿希臘文與希伯來文的經卷上,我希望這孩子能真正坐著船,去世界的中心,真正見識見識。」

其實這座大神廟剛剛竣工不久,但牆壁上卻留下了弩砲和弓矢射擊的累累傷痕,即便李必達多次勒令整飭軍紀,並且為此不惜將直屬的十三軍團留在亞茲達,但還是未能全然阻止戰勝者的狂躁和掠奪的狂熱,這座大神廟肯定是遭到洗劫了,好在還算給總司令官留下面子,沒徹底將其摧毀,一群長老驚魂未定地站在台階邊,恭候征服者的到來。

李必達沒多說什麼,只是叫兵士推開了神廟的殿門,幾縷煙火滲出,哈希迪的主要祭司,都死在了聖壇四周,首席大祭司雅各臉色鐵青,嘴角滿是穢物和血跡,倦縮著身軀,抓著聖壇前桌,上面滿是抓痕,看來在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他割取了黃金藤蔓的尾巴,吞了下去。」跟在李必達後面的某名會拉丁話的長老看著雅各的屍體,急忙解釋道。

「不要拆毀神廟,但是長老會應該將神廟裡內藏的財富全部拿出分發,一半給昔蘭尼加城的居民,一半給軍團兵士犒勞,這樣軍隊大約不用過很長的時間,就會接受前去城外駐屯的命令。」這是李必達的要求,長老會自然覺得如此條件並無不妥,便急忙連聲答應,「另外,這座神廟以後不是哈希迪專有的,你們長老會也有義務,組織講師和祭司感化民眾,不要老讓民眾接受這些激進危險的思想。昔蘭尼加的猶太區撤銷,將戶籍全部打散,與其他居民混居。」

說完,李必達將自己的王冠,悄悄放在祭壇上掛著,隨後轉身站在了風雨鼓盪的神廟門口,看著滿是兵士晃來晃去的街道,心中嘆息一句,「就看羅馬城的了!」

這時,護民官埃布羅、特里阿里等,在民會上慷慨陳詞,「昔蘭尼王國的叛亂已經被鎮壓,至於朱迪亞本地,大希律王也請求了敘利亞的總督比布魯斯派遣一到兩個軍團協助平叛。總之各位,現在局勢走向已經沒有任何疑雲。羅馬的民眾們,你們應該關心的是共和國在接下來的歲月,如何對待這片疆域——因為大希律王與共和國間的盟約具有神聖的法律與外交意義,是無法從朱迪亞再割取領地的,但是昔蘭尼卻不同,因為原先能維繫附庸國地位的城邦,已在哈希迪暴動後煙消雲散,我建議取消它的『海上同盟國』地位,直接將其劃歸『尤諾尼亞殖民委員會』的權力之下,並且就在新任執政官出爐前,移民一千到三千名羅馬公民前往彼處,或者我說得更加直接些,這就是尤利烏斯·凱撒閣下田地法的延伸,尤諾尼亞、昔蘭尼就是坎佩尼亞、伊特魯尼亞的延伸,我們可以提出動議,讓上次田地法中沒有受益,或者資格稍微有些不夠的公民們,前去昔蘭尼建立殖民地城市。」

其實,埃布羅的說法,就是要建議共和國直接將昔蘭尼,類似塞普勒斯島那樣吞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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