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凱旋式上的奴隸 第5章 翁與婿

戰爭最大的弱點,是兵士們的肚皮。

——拉丁諺語

德米特留斯是幸曱運的,當軍團兩天後開撥離開化為廢墟的阿米蘇斯後,因為熱水擦洗和吃著熱食,即使只是大麥粥,但畢竟讓他抗了過來,現在擔架上的他,更關心的是容顏有沒有受損的問題。

李必達偷偷向波蒂借了十個德拉克馬,僱傭了其他兩名宿營奴曱隸,把德米特留斯抬著走路,這位猶太奴曱隸顯然充滿著感激:「你是義人,你必會得到我的恩報。」

而阿黛安娜始終沒有機會去見路庫拉斯,因為海布里達的百人隊一直被留在營地,不準進城,連帶著所屬的奴曱隸也享受相同待遇。

據兵士說,路庫拉斯進入阿米蘇斯後,流下了眼淚,他對部將坦言:「我過去常羨慕蘇拉的好運氣,今天我的這種羨慕之心更加強烈,因為蘇拉曾保護雅典免於兵禍。」這位將軍把倖存的市民召集過來,發給他們重新安家置業的經費,並勉勵他們把尚在人世的親友喊來,重建阿米蘇斯這座偉大的海港。

大約三天,阿米蘇斯的亂象結束,滿足的軍團兵士,情緒慢慢平復下來,退出了城垣,重新回到了營地。

接下來,路庫拉斯的軍事行動繼續順利開展著,各個分遣隊攻城略地,不久連本都王國的首都錫諾普,也投降了——米特拉達梯六世安排留守此處的,是八千名西里西亞的僱傭兵,大多是海賊出身,根本無心守城,在僅僅五個大隊的羅馬兵士的進逼下,就縱火焚燒了城市,乘船溜之大吉了——但這次羅馬的兵士,沒有再洗劫錫諾普,因為他們的貪慾在阿米蘇斯得到了滿足,這似可以讓路庫拉斯稍感欣慰。

在米特拉達梯在黑海南岸的根據地全部易色後,路庫拉斯派出了年輕的軍事護民官阿庇斯,前往亞美尼亞的都城,阿塔克塞塔,要求亞美尼亞王特格雷尼斯,交出他的岳父即米特拉達梯六世,現在正託庇於亞美尼亞某處領土之中。

阿庇斯的旅途是漫長而艱辛的,他得穿越密林、峻岭、鹽水湖,而後達到一片高聳山巒環抱中的,亞美尼亞都城,阿塔克塞塔。這是一座巨大的白色要塞,兼顧著政治與軍事的意義,而且設計者,恰好是百年前羅馬人的死敵——漢尼拔,當時這位迦太基的雄獅正在亞細亞避難,極力勸說亞美尼亞王阿塔克尼斯,以迦太基城為模板,在此構築能控制四方的都城,將「迦太基城」從海上複製到山地里。

當亞美尼亞的貴曱族們紛紛質疑國王與漢尼拔的決斷時,他們詢問「那些拉丁人距離我們這麼遙遠,為何要費時費力建這座城池,來防備這樣虛幻的敵人呢?」漢尼拔回答道:「是的,他們現在距離你們很遠,但只是現在,他們一定會來到亞細亞的,會以你們想像不到的神速,來到這塊土地,並且征服這塊土地。為了避免百年後淪喪稱臣的命運,現在必須做到有備無患。」

百年後,亞美尼亞人幾乎忘記了漢尼拔的警告,他們更享受這座城堡給他們軍事事業帶來的便利——五萬名精銳步騎兵依託著它,四齣征戰,特格雷尼斯征服了無數周邊的王國和蠻族,也模仿波斯的皇室,自稱起「萬王之王」來。

現在,志得意滿的特格雷尼斯,開始覺得這座山城窩在僻壤之處,無法體現萬王之王的優越與奢華來,於是他又在陶魯斯山脈前的平原之處,強拉了無數工匠與民夫,蓋了一座平坦的希臘風格的大城,準備作為將來的新都,都城的名字也以他的姓名來命名,叫特格雷塞塔。(塞塔即城市,意思是「特格雷尼斯的城市」)

現在雖然是深秋季節,特格雷塞塔卻沉浸在狂歡之中,官員、平民甚至是奴曱隸,不下兩萬人,全都涌曱入了依靠山麓而建的大賽馬場上,橢圓形的多層跑道,四角設著青銅反光鏡,作為賽手轉彎的標誌。觀眾如山如海,窮人坐在臨時敷設的席子或凳子上,富人則在奴僕的衛護下,全家端坐在小几與陽傘下,而賽馬場四周的樓宇露台,那則是全城最有權有勢的,市政官、總督或者王族才有權力站立其上觀看的地方。

一聲鑼鼓響,觀眾們呼嘯與喝彩聲掀起了一片片海潮,六名優秀的賽車手風馳電掣,然後一圈圈急速轉彎,隨著裁判處六隻金海豚的依次落下,不斷有賽手的車子在急轉彎時被撞毀、支解,每當這血腥一幕突然出現時,都會激起觀眾更大的尖叫、咒罵與歡笑,因為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他們都會在這種賽事里,博上自己的財產賭賭運氣。

向南的一處帶著葡萄藤花架的露台上,一名身材異常巨型的魁梧大漢,鬍鬚異常濃密,坐在象牙圈椅上,有些不悅地用手怕打著欄杆,低著頭看著下面的賽事,顯然他資助的賽車手處於劣勢。

身邊的奴曱隸與扈從,個個都穿著華美的絲綢短衣,不間歇地給這位大漢奉上裝著水果與美酒的黃金杯盞盤子。突然,賽馬場上一聲巨響,那是在最後一圈,兩輛馬車的決賽處,那巨漢很是惱怒地跟著響聲,將金盤子往地上一擲,然後站起了身子,「法奧比這個拙劣的馬師,他欺騙了我,騙了我的馬,騙了我裝飾珍寶的賽車,也騙了我幾個最漂亮的女奴——剛才那下,他最好當場摔死了,否則明天他就會活得比死還難受。」巨漢發著火時,渾身的肥肉有節奏地抖著。

如潮水般的歡呼聲里,對面一處露台上,一個富翁笑容可掬,還挑釁式地端起了酒杯,向這方向的巨漢致意。

「這傢伙是誰?」巨漢眯著眼縫,盯著那人問到。旁邊的一個老者,顯然是侍衛長身份的,聳聳肩,回答說:「誰知道,反正他是冠軍馬師的資助人。」不久,一名認得對方的奴曱隸上前,低聲說了兩句。那巨漢拍了拍手掌,吩咐:「來人,給我給對面露台的,來自薩迪斯城的阿爾西烏斯先生,送去一盤榛果,向他傳達本人的敬意,祝賀他的馬師在這次決賽里撥得頭籌。」

而後,在奴僕和斗劍士的簇擁下,那巨漢挽著身邊一名盛裝艷曱婦的臂彎,下了樓,登上了一個安著孔雀羽毛的氅傘的抬轎,緩緩地離開了人聲鼎沸的大賽馬場。

「兄長,看來你的心情欠佳。」那艷曱婦與巨漢親昵地坐靠在一起,撫摸著他的大鬍子。

「可惡的法奧比,可惡!也許我的心情一天都不會好了。」那巨漢咕噥著。

這時,賽馬場北面的露台處傳來了尖叫聲,那個叫阿爾西烏斯的薩迪斯富豪,臉色鐵青,口吐白沫,在不知所措的僕人注視下,躺在地上抽曱搐著,地上滾得到處都是榛果,不一會兒便氣絕了。

在離去的抬轎上,那巨漢聽到了傳來的聲音,笑了笑,也撫摸了下艷曱婦的栗色頭髮,說:「不過,現在心情稍微舒暢了點。」

這個巨漢的車駕,在特格雷塞塔的大街上招搖而過,沒人敢阻攔或者擾亂擁有斗劍士護衛的隊伍。最後,巨漢在一座市中心的富麗堂皇的廳堂前下了車,一群門戶奴嗶隸出來迎接他,跪下親吻他與那艷嗶婦的腳趾頭,撣去衣服上的灰塵,擦拭華美的車輛。

那巨漢進入廳堂後兩個小時後,正當黃昏時刻,幾名披著希臘長袍的人匆匆從街道那邊走來,有老人,也有壯漢,他們簡單地通報了下,就在門戶奴嗶隸的帶領下,也穿過滿是錦繡幔帳的天井與廊柱,來到最裡面的餐廳里,那巨漢正在彼處的輕紗帷幕後,與艷嗶婦一同用餐呢,從影子看巨漢吃飯就是用雙手直抓,吧嗒著嘴,聲音很是響亮。

帷幕前,側旁閃出一人,正是之前那巨漢的侍衛長,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很有禮貌地擋下了這幾人,說:「米特拉大帝正在用膳,還請諸位稍等。」

那幾人中的某位不客氣地嚷嚷起來,「事情緊急,羅馬人派了使者去了阿塔克塞塔,一旦大帝的女婿與羅馬媾和,我們的處境就是瓮中之鱉了。」

這時,帷幕在裡面被揭開了,一身著鵝黃色長衫,身段曼妙的年輕貴婦盈盈而出,她明眸善睞、彬彬有禮地向這幾位一一行禮:「尚父,梅特多魯斯;海軍元帥阿基里斯;還有騎兵大將塔克席勒——既然事出緊急,便進來與大帝面談好了。」

原來,這三人,便是米特拉達梯六世的核心班子。肥肥胖胖,長得像只胖頭鯰魚的,是希臘著名的智者梅特多魯斯,米特拉達梯尊稱他為「尚父」,他和滿臉憤怒的阿基里斯與塔克席勒不同,而是憂心忡忡地走入了餐廳。

米特拉達梯正埋頭啃著一隻嫩羊腿,看到他最得力的部下進來後,連聲表示歡迎,並起身與他們挨個親吻。

當那位鵝黃色長衫貴婦行禮後準備帶著僕人退出時,米特拉達梯衝著她擺手,「我親愛的斯特拉托妮絲,您留下來吧,也許您能給我最合適的意見。」然後他轉身親吻了下嗶身邊依然坐著的那艷嗶婦,「我親愛的妹妹,奈薩,也許你應該去後面的浴嗶室舒散下疲勞,你今天陪我觀看那場蹩腳的賽馬會,應該很累了。」

奈薩充滿妒忌地起身,離開一霎那,惡狠狠地盯著哥哥的侍妾,這個叫斯特拉托妮絲的賤嗶人一眼。

斯特拉托妮絲臉上卻無任何欣喜或緊張的表情,而是低首向奈薩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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