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廟堂風雲 第182章 孽債難償

「爹……」茶樓里,如玉咬著唇,身體止不住地發顫,眼睛死死地盯著顏懷珉:「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玉兒……」顏懷珉又是詫異又是焦急:「你這是怎麼了?」

他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如玉,她一直是沉靜的,淡漠的,清冷的,再多的情緒也都斂在心裡,默默地,靜靜地承受著。

可眼前的她,卻是如此地激烈,驚訝,憤怒,委屈,絕望,悲傷,恐懼……無數強烈的情緒都在她那雙清泉似的眸子里翻騰。

如玉沒有說話,顫抖著把一直死死捏在手裡的那份醫案遞了過去。

「這是啥?」顏懷珉訝異地低頭,只瞥了一眼,立刻面色大變。

就算地上突然裂個大洞,門後衝出一隻張牙舞爪的猛虎,都不會比眼前這份陳舊,泛黃的宮中舊醫案來得更震憾,更讓他驚懼。

他噔噔噔連退了三步,撞到椅子,膝一軟,跌坐下去,啞著嗓子問:「這,這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原來,這都是真的?」如玉心一涼,用力閉緊眸子,再緩緩睜開,一顆晶瑩的淚水自眼角滑了下來,跌落在桌面上……

原本慘白的臉頰,染上了怪異的紅暈,象抹上了一層胭脂。

顏懷珉痛苦地閉上眼睛,雙手捧著臉,乾枯的老淚里湧入羞愧的淚水,千言萬語都堵在喉頭,漲得發痛,愣了許久,才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三十年了……」

他這一生,就只做了這一件錯事!本以為自此可以平步青雲,誰知道不但葬送了大好前程,還差點丟了性命!

雖然僥倖逃過追殺,卻也被迫隱姓埋名,一輩子背井離鄉,提心弔膽地在外流浪著,拋棄了家人,拋棄了事業,甚至埋葬了所有的過去!

他每到一個地方都不敢停留半年以上,就這樣逃亡了十年,風聲漸漸平息,追捕的人似乎也沒了耐心,最終放棄。而他也年近不惑,最終選擇了在朗梨這樣一個窮鄉僻壤落足,娶妻生子……

眼看著,三十年時光轉瞬即逝,本以為這事已煙消雲散,就此掩埋在歲月的長河裡,誰想到如玉會冷不丁把它挖出來,血淋淋地攤開在他面前?

「玉兒,爹這三十年來,一直活在悔恨當中,日日都受著良心的煎熬。只要一想到被逼屈死的岳小姐……」顏懷珉老淚縱橫,捶著胸口泣訴:「這裡,揪心揪肺地疼啊……」

這事在他心裡藏了三十年,這些話也憋在肚子里三十年,而這些眼淚,更是默默地忍了三十年……

如今,面對女兒的質問,他如何不羞,不愧,不悔,不傷?

如玉神色茫然地聽著顏懷珉用滄桑的聲音,低低地泣訴著他的過去,他的一念之差,他這輩子唯一犯下的過錯……一顆心痛到麻木。

她要如何告訴他,岳小姐並沒有死,她假死逃出齊國,到了秦國做了王妃,生下一個威震天下的金刀狼王?

那個孩子,三十年後,手握復仇之劍,站到了她的面前,奪走了她的一切——包括愛情,親情,甚至將她的快樂和悲傷奪走?

她一直恨命運不公,恨花滿城恩將仇報!若不是他,她原本可以擁有一段美好的婚姻,一個人人稱羨的丈夫,一個幸福的小家庭……是他的出現,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夢想,毀了她的一生……

原來這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昨日因今日果,讓她和花滿城在一起糾纏不清的,不是造化,是孽,是債,是魔障!

如玉沒再看顏懷珉,顫顫地站了起來,直直地走了出去,身後,是顏懷珉悲愴而壓抑的哭聲……

她的眼神里沒有憤怒,甚至也沒有來時的激烈奔涌著的各種情緒,有的,只是滿滿的失望,那種失望到絕望的失望……

她機械地走著,迎著寒風,冒著大雪,踉蹌而茫然地前行。

這些日子,她完全靠著對花滿城的恨才支撐下去,突然之間,發現自己連恨他的權力都沒有!

一夜之間,她失去了家庭,失去了父親,失去了親情,甚至失去了憤怒的對象!她的感情找不到缺口,滿腹的傷痛和委屈全郁在心中,橫衝直撞偏又無隙可鑽,越積越多,漲得胸腔幾乎要爆炸……

她必需要做點什麼,才能讓自己不被郁在胸中的那團熊熊大火燒成灰燼!她只能不停地,機械地,固執而盲目地往前走。不分方向,不辯左右,不問目的,有路就走,見彎就拐……

這輩子,她沒走過這麼遠的路,也從沒試過這麼長時間,遠距離,不間斷地行走,她雙膝發軟,牙齒打顫,身體已凍成冰柱,卻始終不肯停下來……直到,被一堵牆擋住了去路。

她停下來,茫然四顧。

雪很大,天很黑,隱約可以看到四周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而面前,是高高的圍牆。牆內,寂靜無聲,偶有狗吠聲遠遠的傳來,給幽微森冷的雪夜增添一點點人氣。

她站了許久,終於辯出,這裡竟然是遠離京城的岳閣老的府砥!與她一牆之隔的是橙園。那裡,也是岳儀君長眠之地。

為什麼會來這裡?

她瞪著黑漆漆的橙園,蹙起眉尖,唇邊浮起一絲嘲諷的,尖銳的冷笑。

事隔三十年,逝者已沓,你來這裡有什麼用?

道歉嗎?傷害已經造成,大錯已然鑄就,一句蒼白的對不起,除了讓自己心安,於事何補?能還給她一份完整的愛情,一個甜蜜幸福的美夢,還花滿城一座花花江山嗎?

不知從哪裡鑽出一隻流浪狗,騰地竄到她的腳邊,向她伸出血紅的舌頭,飢餓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她。

她冷不防受這一嚇,「啊」地一聲尖叫出來。

「滾!」一聲怒吼,五狼從身後冒了出來,曲指輕彈,將狗擊斃。

可是,如玉卻止不住尖叫。

鬱結在心中,一直找不到出口的情緒,突然間象火山爆發一樣噴涌而出。她象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抱著臂蹲在牆角失聲痛哭了起來。

「哎……」五狼嚇得面無人色,搓著手圍著她團團轉:「你別哭呀……奇怪了,明明沒有咬到嘛,幹嘛哭得這麼慘?喂,你哪裡受傷?趕緊起來,找小九包紮一下……」

「玉兒……」一道頎長的身影如鬼魅般掠了過來,停在她的身邊,焦灼地問:「出什麼事了?」

大半夜的,她怎麼會跑到這荒郊野嶺來?

「不關我的事啊……」五狼被花滿城隱隱散發的怒氣所震懾,舉起雙手力示清白:「我一直很安靜,要不是那條狗突然躥出來,死也不會跑出來打擾她……」

「滾……」簡單一個字,成功地止住了五狼的嘮叨。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五兒小聲嘀咕著,沒入大雪中繼續當個隱形人。

「有沒有受傷?」花滿城低嘆,想去扶她的肩,終是不敢。

老天,她這個太醫是怎麼當的?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臉色真差,蒼白得象個鬼!

如玉眨了眨眼睛,慢慢抬起頭,看清楚眼前的人影,條件反射地跳起來,掉頭就跑。可惜,大腦雖發出了指令,太過僵硬的身體卻無法執行。她只站起了一半,膝蓋已經發軟,身子往後就倒。

花滿城及時伸手,攬住她的腰,觸及她纖瘦冰冷的身體,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俊顏瞬間鐵青:「你搞什麼?」

只不過二十天不見,居然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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