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廟堂風雲 第118章 流光拋人

正尷尬間,馬車已嗄然而止。

「到了……」花滿城率先跳下馬車,伸出手來牽如玉。

如玉瞥他一眼,徑直提著裙角跳了下來,抬頭一看眼前是一道高約二丈的青色磚牆,不禁疑惑地問:「這是哪裡?」

花滿城並未答話,默然立在高牆下,久久不語。

六狼偷偷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問,如玉心中越發奇怪,也不敢問,只得環顧四周。

卻見遠處群山環翠,林木蔥蘢,高高的院牆內,有亭台樓閣隱約可見,只是四處靜寂,並無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滿城忽地牽了如玉的手:「走吧。」

「去哪?」如玉正莫名其妙中,他已一手托著她的腰飛身上了高牆,輕鬆地躍了下去,落在了院中。

「呀……」如玉嚇了一跳,低叫:「這是誰家,你也不問過主人,隨便就往裡闖?」

「你見過有偷東西還預先通知的么?」花滿城唇角微勾,牽出一抹嘲弄的笑。

「你說什麼?」如玉大驚。

「噓……」花滿城伸指按住她的唇,星眸半斂,半真半假地睨著她道:「本王今日心情不好,你若乖乖的,我偷了東西就走人;你若是大聲嚷嚷,我索性就大開殺戒,滅了他的滿門。」

「哪有這樣不講理的?」如玉瞠目。

花滿城呲牙一樂,笑意卻未達眼底,聲音帶著揶揄:「金刀狼王,平生殺人如麻,幾時講過理?」

是啊,他若講理,怎會不顧自己意願強擄自己到秦營?怎會這般折辱自己,怎會叛出秦國卻毫無愧色?

可看慣了他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模樣,突然見他如此消沉和抑鬱,如玉愣了半天,竟是好生不習慣。

默然半晌,她訥訥地逸出一句:「你,你沒事吧?」

花滿城轉頭看她,瞧見她眼底的擔憂,表情是一慣的冷漠,聲音里卻藏著幾不可察的溫柔:「放心,死不了……」

伸手,牢牢地握住她的,帶著她在別人的家中,猶似閑庭信步,慢慢地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林,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著。

如玉不知他要去哪裡,更不知他想做什麼,她生恐被人撞見,精神極度緊張,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不停地左顧右盼。

這戶人家庭院深深,佔地極廣,從遠處的亭台樓閣亦可看出主人家的尊榮與繁華。好在花滿城選的路線十分偏僻,經過的又是一大片果園,一路走來並未見家丁侍衛巡視,也沒有遇到半個園丁。

穿過果園,是一片山坡,滿山的苜蓿草,彷彿接天連地,在風中搖曳飄舞,山頂上孤零零的長著一棵綠樹,濃蔭如蓋,枝繁葉茂。

「果然在呢……」花滿城在山腳停下來,喃喃地低語。

「什麼?」如玉一片茫然。

花滿城卻不再說話,只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彷彿怕她逃走,又似乎要從她的身上獲取力量。他用的力道很大,如玉開始感覺到痛,眉尖不由自主地輕蹙起來,咬著牙默默忍受。

好在山坡並不長,再怎麼慢也還是爬上了山頂,站到那棵大樹底下,清楚地看到山的那一面,一衣帶水,滿目繁花。更教如玉驚訝的是,十三頭狼齊集坡底,正恭恭敬敬地等在坡下。

「都來做什麼?」花滿城十分不滿,冷冷地蹙起了眉峰:「回去!」

「爺……」一狼低聲道:「大家想送她老人家最後一程,你就別趕我們走了。」

花滿城冷然道:「她不會稀罕。」

「那也該盡點心意。」一狼的態度是少有的堅決。

如玉聽得滿頭霧水,幾隻狼取了腰間兵器,紛紛開始在樹下挖坑,她越發莫名:「你們做什麼?」

花滿城滿面陰霾,其他人更加不敢說話,都低頭做事,很快挖了個約摸三尺見方的坑出來。

三狼神色恭敬地把一直捧在手中的青布包鄭重其事地一層層打開,如意細數了一下下,里里外外竟包了有七八層,越發好奇,睜大了眼睛看著,最後露出來的是一隻青花素胎的陶瓷瓮。

「爺……」三狼恭敬地把它交到花滿城的手上。

花滿城捧著瓷瓮默默地站了好一會,這才彎腰,輕輕地將它放入坑中。

嘩啦一下,十三狼齊齊跪倒在地,各自叩了三個響頭:「嘯天十三狼恭送老夫人,願老夫人一路平安,安享天年。」

如玉見了這架式,漸漸有些明白——那瓮中裝的怕是花滿城娘親的遺骸。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他為什麼沒把她葬在摩雲崖,卻千里迢迢把她帶過來葬在此處?

如玉思及此,轉頭望了望身後這片鬱鬱蔥蔥的莊院,心道,莫非花滿城買下了這個地方?

正在驚疑不定時,膝間忽地一麻,「啊」地一聲低叫,不由自主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十一狼惡狠狠地瞪著她:「老夫人在此,還不跪拜,東張西望地看些什麼?」

「你們都走吧,我想單獨呆一會。」花滿城揮手,神色冷冰地吩咐。

「是……」十三狼不敢再說,沖他行了禮退到一旁。

四狼留了一棵樹苗,九狼悄悄留下一壇酒,眾人魚貫而退,瞬間沒了蹤影。

如玉神情尷尬,站起來,不知何去何從,亦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的人,只得默然呆立。

「要走就走吧,我不強留你。」花滿城席地而坐,提了酒罈在手,一掌拍開泥封,對著壇口狂飲了起來,剎那間酒香四溢。

如玉嘆了口氣,重又跪下去,規規矩矩地叩了三個頭,這才在他身後站了,低聲道:「你慢慢喝,不急。」

「怎麼還不走?」花滿城彎唇牽出一抹嘲諷地笑:「想同情我?」

「我不認識路,」如玉簡單地答:「你也不需要同情。」

花滿城不再說話,狂飲了半壇酒,忽地把酒罈沖如玉面前一遞:「一起喝?」

「我不會,」如玉搖了搖頭,想了想柔聲勸道:「你也少喝點。」

「你怕什麼?」花滿城忽地回眸,邪邪地睨著她:「怕我喝醉了撒酒瘋,強要了你?」

如玉刷地白了臉色,不閃不避,黑玉似的眸子里漾著溫柔的眼波,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道:「你不會……」

或許他性子中有輕狂,倨傲無禮,甚至暴戾噬血的一面,他也絕不會把世俗的禮教放在眼裡。可不是今天,也不會在他娘親的面前,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

「別裝得很了解我的樣子。」花滿城冷哼,喝酒的速度到底慢了下來。

如玉提著的一顆心才悄然放下,不願打擾他們母子二人獨處的時光,悄然挪步想要站得遠些。腳下才一動,他的手已倏地扣住了她的足踝:「別走。」

「我不走……」如玉遲疑了一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花滿城這才滿意,將身子靠上來,倚著她的肩,嘴裡默默低喃。

如玉初時並未在意,以為他在跟娘親說體己話,後來凝神一聽,才知他竟反覆吟哦著一闕詞:「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如玉默默聆聽,細心揣度著詞人的心思,配著他低醇柔和的男音,竟不覺聽得痴了。

歲月催人,光陰易老,自那個慘淡的黃昏伊始,她的人生,早已是風也飄飄,雨亦蕭蕭。如今,她只能伴著消逝的流光,虛度著漫長的人生,默默地承受著被人拋棄的噬骨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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