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金戈鐵馬 第095章 無能為力

「將軍,換藥恐怕會有些痛楚,還請多擔待些。」林文沖手執雪白綢布,站在床邊低聲向楚臨風交待著。

「不要緊,你只管動手就是。」楚臨風心中微感詫異,低眉斂去情緒。

林文沖不再多言,輕輕地拆開繞在他胸前的布帛。德武在旁打著下手,當那沾著鮮血的綢布完全自他身上剝離,露出千瘡百孔,交錯猙獰的傷痕,繞是德武身經百戰,也不禁目中蘊淚,聲音都抖了起來:「將軍……」

「哭什麼?」楚臨風低笑道:「最疼的時候都過去,這些看著可怕,其實已不疼了……噝……」

正說到這裡,林文沖剛好用沾了酒的乾淨布帛伸過來替他擦拭傷口,他吃痛,噝地一聲輕呼出聲。

「還逞能不?」德武白他一眼,終究還是笑了。

不管經歷過怎樣九死一生的磨難,將軍終究是活下來了,不是嗎?

「對了,喬醫官去哪了?」楚臨風狀似不經意地隨口詢問。

事實上,自他清醒以來,一切有關他的傷勢都是喬彥親自處理,從未假手他人。這是第一次,他換藥,喬彥卻沒有在場,他一時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呃……」德武神情緊張,忙忙地抓了地上沾滿血的布條轉身就走:「這東西味太沖,我去扔了它。」

「德武?」楚臨風何等樣人?立刻瞧出不對:「你給我回來!」

德武遠遠地站在門邊,偷眼覷他的表情:「將,將軍?」

「幫我叫喬醫官來……」楚臨風淡淡地道。

林文沖聽了頗不是滋味,立刻跪下道:「小的該死,弄痛了將軍,請將軍責罰。」

他是在喬彥被俘之後新招進來的,與喬彥相處時間不長,對她的了解僅限於其他人的轉述。

據他暗中觀察,喬彥只不過是個長得清秀,不學無術,會些逢迎拍馬的小人罷了!而且,要將軍昏迷的時候,他好幾次撞見他躲在一旁偷偷垂淚。想也知道,定是為不知如何下手救治將軍而哭。

本以為他最終會被揭露,哪知他運氣好,將軍竟然奇蹟般地醒來,並且又得到花滿城送的解藥毒,這下完全康復指日可待,功勞全歸給喬彥,連賢王都對喬彥另眼相看,他實在心有不甘。

好不容易喬彥去了荊州,他終於有機會一展所長,哪知楚臨風一開口就問喬彥的去向,這怎不叫他嫉恨萬分?

「不關你的事……」楚臨風伸手示意他起來:「繼續裹傷,我找喬醫官有其他事情相詢。」

「將軍,」德武苦著臉道:「喬醫官一大早就被賢王叫去,屬下委實不知她的去向。」

「去找,」楚臨風也不著急,慢慢跟他兜圈子:「軍營只有這麼大,一個時辰總應該夠了?」

「是……」德武無法可施,只得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找賢王想對策。

林文沖張了張嘴,卻又閉上。

「林醫官,你知道喬醫官的下落?」楚臨風敏感地追問。

「這……」林文沖左右看了看,面露遲疑之色。

「說吧,」楚臨風心知有異,其實並不喜他故做姿態,淡淡地道:「有什麼事我擔著。」

「是,」林文沖忙垂下頭,壓低了聲音鬼鬼崇崇地道:「喬醫官天沒亮就跟著高副將去荊州城去了。」

說是他醫術高明,花滿城的宿疾非他不治。但明眼人都看出來,這姓花的與這小子之間肯定有不可告人之姦情!

喬醫官昨晚一夜徘徊,神思不屬的模樣,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嘖,那含淚楚楚的小模樣,真箇是我見猶憐啊……

「什麼?」楚臨風吃了一驚,失聲道:「這不是胡鬧嗎?」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窗外,日已偏西,只怕此時喬彥和高洪泉已入了荊州城,追之不及了。

「可不是胡鬧嗎?」林文衝心中忿忿:「喬彥看上去也不超過弱冠之齡,就算在娘胎里就開始學起,醫術又能高到哪裡去?姓花的分明……」

「林醫官……」

「下官在,將軍有事請吩咐。」

楚臨風看著他,冷冷地道:「你好象說得太多了。」

「下官糊塗……」林文沖一嚇,額上冷汗倏地冒了出來。

他怎麼忘了?楚臨風就是為了救他才身受重傷,幾乎不治的!在他的面前說喬彥的壞話,顯然是選錯了對象。

「行了,你先下去吧。」楚臨風煩燥地揮手令他退下。

他在房中等了一會,德武始終不見蹤影,只得揚聲喚道:「外面誰在?」

「將軍有何吩咐?」侍衛閃身進來。

「扶我到營門去瞧瞧。」楚臨風暗自嘆息,心知賢王有意迴避,自己想要挽回已是不可能了。

眼前忽地掠過一抹嬌怯可人的艷麗魂魄,頓時心跳驟然狂跳了起來。

喬彥,她是女人!這秘密不止是孫逐流和他知道,花滿城更是瞭若指掌!喬彥陷在他手裡長達四個月之久,他不難想像之其間她經歷了怎樣驚心動魄的風暴!而這一切,追本溯源,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當日不是他中箭,逐流又怎會情急之下胡亂擄她來到軍營?如果當日他的態度堅決一點,她又怎會被迫滯留在軍營?如果當日,營中禁衛能更森嚴一點,她又怎會被花滿城自營中擄走……

可,飽受了那樣可怕的痛苦與折磨的喬彥,不但沒有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擊垮,依然故我默默地行醫救人。她甚至,從來不曾在人前落過淚!

事實上從軍多年,比她更慘烈的情況他見過很多。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經不住痛苦選擇了死亡,極少部份活下來的,已成了行屍走肉。從未有一人能象她這般堅韌頑強地活下來,活得如此坦蕩,如此乾淨,如此聖潔。

或許正因為如此,她的存在,才更象個奇蹟,在讓他深受震憾的同時,更深深地感到羞愧!

做為一個將軍,他沒能保家衛國,讓百姓流離失所;身為朋友,讓兄弟失手被擒;身為男人,他讓一個無辜的女子捲入戰火,成為兩軍對壘談判的籌碼……

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和無力感緊緊地攥住了他,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臨風,你傷還沒好,怎麼出來亂跑?」賢王收到消息,不得已,只得匆匆趕了過來。

「王爺,」楚臨風懇切地望著他:「我的傷已好多了,請你允許我親自去荊州與花滿城談判,讓喬彥回來吧。」

戰場是屬於男人的,不論何等困境,都應該由男人們出面去解決,派個女人出去做擋箭牌,算怎麼回事?莫說逐流事後知情,會恨死他!就是他自己第一個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胡說……」賢王肅容斥道:「本王一直認為你穩重沉著,臨危不亂,有大將之風。可你怎麼回事?為了一個喬彥,兩度失去理智,做出有失身份的決定?」

楚臨風面上一紅:「王爺,我……」

「上次還可說是受了逐流的鼓動,擔心那臭小子的安危,不得已才跟了過去。」

賢王不等他開口,立刻打斷他:「這一回就完全是義氣用事了!身為主帥,孰重孰輕都拿捏不住,如何面對數萬把生命都交付給你的將士?」

「不是……」

「不是什麼?」賢王神色凜然,冷冷地道:「你敢說此刻不是在心裡怪我不該為了逐流拿喬彥的性命做賭注?不怕老實告訴你,本王心裡,誰的命也比不上逐流!莫說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醫官,就是姓花的要求本王入荊州,本王也會毫不猶豫地只身前往!」

賢王的話犀利而直接,楚臨風招架不住敗下陣來,張了幾次嘴,終究沒有辦法反駁。

是,他該死的說得都對!

易地而處,在不知道喬彥是女人的前提下,他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畢竟,一個醫官的命,是無法與一個將軍相提並論。更何況,那個將軍還是他的兄弟!

「等吧,這是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賢王神情凝肅。

楚臨風苦笑,沒有吭聲,扶著侍衛的臂,蹣跚地轉身回營——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已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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