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52章 衷腸

夜風送來一陣蒼涼的胡琴聲,那一縷琴聲在夜裡隱隱飄著,其聲蒼涼凄婉,讓人心中壓抑無比,一層薄雲翻騰上來,將淡月完全遮住,更顯得小鎮極黑極靜。悠揚抒緩的曲調似流水行雲般不絕於耳,低吟處恰似月光映照下,一對情侶在泉水邊相依相偎喁喁私語;激昂處勾起心中不平的憤悶與鞭撻;悲愴處又宛如硝煙散盡的戰場,屍橫遍野,滿目瘡痍。

我的心緒不由自主的被這忽高忽低,如泣如訴的胡琴聲牽動,我辯認出琴聲來自前方馬場,緩步向那裡走去。

遠遠的看到一個孤獨的背影坐在馬場的圍欄上,彎月從雲層中重新冒出,月光勾勒出他落寞孤獨的剪影,我馬上就認出他就是日間負責洗馬的那位田姓老者。

琴聲嘎然而止,那老者轉過身來,看到是我,慌忙從圍欄上下來,躬身行禮道:「主人!」

我微笑道:「胡琴拉得不錯。」

老者淡然笑道:「主人過譽了,我只是初學,閑暇的時候用來打發一下無聊的時光。」

「你可是秦國濟州人氏?」我早就想探聽這老者的來歷,此時四下無人剛好是一個機會。

老者搖了搖頭道:「我祖籍海西縣,距離濟州還有三百多里。」

我皺了皺眉頭,低聲道:「老伯可聽說過田循?」

老者點了點頭道:「當然聽說過,他是秦國首屈一指的富商。不過自從宣隆皇將他地財產沒收,便失去了下落。」他的表情並沒有任何的變化,難道他並不是田循?或者是他擔心我知悉他的身份以後會對他不利?

我故意試探道:「聽說田循和他的兒子田玉麟都被充軍到了北疆。」

老者道:「我也聽人說過,可是大秦北疆苦寒,他們父子享慣了富貴。焉能受了那種勞作之苦。」

「聽說田玉麟因為殺人,已經逃離了北疆。」

老者笑道:「主人好像對田氏一家十分地熟悉。」

我微笑道:「我是因為聽到你也姓田,所以才聯想起他們父子的事情,當初我在大秦之時,和田玉麟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老者的目光宛如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我對他越發產生興趣,這種沉穩絕對不應該出現在一上普通的奴隸的身上,即便他不是田循,他地來歷也一定非同尋常。

我遙望夜空輕輕嘆了一口氣,感嘆道:「不覺間。我已經在這東胡羈留了半年之久,越發的思念故鄉的一草一木。」我轉向老者道:「你想不想回去。」

老者佝僂首肩背,目光迷離望向正南的方向:「葉落歸根,老奴已經是行將就木之年,自然想返回故土,可是恐怕有生之年,這個願望難以實現……」

我的目光向下望去。我和他的身影一前一後透射在草地之上。

「實不相瞄,我和田循地確有一段淵源。」

「哦?」

「他的女兒瑤如是我的侍婢。」我留意到老者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我敏銳的覺察到他呼吸的節奏突然變快,這只不過是瞬間的事情,隨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難道他真地是田循?

我目光炯炯的盯住他道:「卻不知田循如今身處何方?」

老者的神情恢複一如既往的平靜:「也許還在北疆服役,也許已經死去多年。」

我微笑道:「如果遇到他,我一定會將他帶回中原。」這句話等於給了他一個明示。

那老者感嘆道:「人海茫茫,主人哪會這麼湊巧能和他相遇。」

我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臨行之時又道:「田循恐怕現在都不知道,他手中的那本賬冊帶給兒女多大的麻煩。」

我走出一段距離,那老者方才開口道:「那本賬冊根本就不存在。」這句話等於默認他就是田循。

我內心一陣狂喜,霍然回過頭去,正遇到他極為複雜的目光,我可以斷定他此刻的心情矛盾到了極點,既害怕我是他的敵人,又不想放棄這難得的機會。

「如果不存在?為什麼魔門眾人會三番兩次地去滋擾瑤如?」我必須進一步確認他的身份。

田循充滿狐疑的看了看我,我們彼此還無法相信對方。

我微笑道:「如果讓我相信你就是田循,你必須拿出誠意。」

田循冷笑道:「不知道主人究竟需要怎樣的誠意?」

我緩緩走到他的面前:「有多少,便拿多少,讓我相信你就是真正的田循!」我頓了頓又道:「對你而言,這是個最好的機會。」

田循應該會明白我的意思,他現在身為奴隸,根本無所謂得失,他的命運早就操縱在我的手中。田循慢慢的點了點頭:「那本賬冊上記錄的是肅王燕興啟和田氏之間的交易記錄。」

我淡然笑道:「如果燕興啟只是從中收受賄賂,應該不會這樣急於毀去證物。」

田循冷笑道:「主人可能沒有想過,燕興啟並不是受賄這麼簡單,他給我方便,從我手中獲取利益,用來賄賂秦國朝中眾臣,而且……」田循欲言又止,考慮再三方才說道:「燕興啟曾經通過衛東臨和東胡進行接觸,他出賣秦國的利益換取東胡的合作。」

我內心巨震,蠻州之戰表面上看是晶後為了清除白晷而策劃,可是幕後的真正策劃者是沈馳,東胡大軍在此役之中處處都佔盡先機。白晷的部隊幾科每一步行動都被對方制摯,現在回想起來,真正地玄機便在於此。

我幾乎可以斷定沈馳和燕興啟之間必然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沈馳為晶後策劃這一連串的計畫,真下得益的是燕興啟。

田循道:「燕興啟貪污事發。被宣隆皇罷免,田氏也被牽涉其中,我和玉麟被充軍北疆,燕興啟一心想除去我們父子,如非有玉麟保護我。我恐怕早已死在充軍的路上了……」

我低聲道:「田玉麟因何又殺掉了衛東臨地兒子?」

田循道:「主人可能不知道,我和衛東臨乃是八拜之交,他和東胡之間來往密切,當初燕興啟就是通過他才和東胡聯繫上,我們父子為了保住性命只能去求他,可是沒想到……」

我已經猜想到當時發生了什麼。定然是衛東臨不顧兄弟情誼將田循父子出賣。

田循雙目中流露出無比怨毒的神情:「他不但不幫我,反而要將我們父子置於死地,只可惜陰差陽錯,他的奸謀被我察覺,他非但沒有害死我,反而白的丟掉了自己兒子的性命。」

我恍然大悟道:「難怪衛東臨會不惜一切代價追殺田玉麟。」

田循不屑道:「他和燕興啟本來說是蛇鼠一窩。」

我心中暗笑,田循當年和燕興啟的關係又何嘗不是如此。兩人因為利益而走到一起,後來田循對燕興啟失去了利用地價值,況且手中又握有他和東胡勾結的證據,自然成為燕興啟殺之而後快的對象。

田循道:「主人覺著我夠不夠誠意?」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明日我會帶你一起前往蒼白山林場。」

田循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悅,他淡然道:「多謝主人。」

「你好像並不開心?「

田循反問道:「主人以為我應該開心嗎?老奴行將就木,無論是留在東胡還是返回大秦,都將面臨一死,唯一地期望就是死後骨骸能夠放置到田氏宗祠。」看得出他已經心如止水,葉落歸根是他此刻唯一的期望。

我低聲道:「瑤如日夜都在思念著你。」

田循黯然道:「老奴這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這雙兒女,非但沒有將田氏的祖業留給他們半分。反而牽累的他們顛沛遊離,終日生活於惶恐之中。」

我寬慰他道:「瑤如和她的兄長都平安無事,回到大秦,你們一家就能夠重新團圓。」

田循苦笑道:「大秦雖大,哪裡還有田循容身之地,燕興啟若是知道我仍然活在這個世上的消息,會不惜任何代價來除掉我。」

「有件事可能你並不知道,令公子正要利用手中地那一賬簿對付燕興啟。」

田循嘆了口氣道:「他從北疆逃走以後,我就知道他要報復燕興啟,可是玉麟仍然是太過單純了一些,單憑那本賬簿根本無法傷及燕興啟分毫。」

我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道:「燕興啟動用魔門力量對付田玉麟,田玉麟帶著賬簿逃離以後,魔門將目標鎖定在瑤如身上。」

田循道:「燕興啟一直和魔門的關係密切,多年來他都在為魔門提供資金。」他對燕興啟果然知之甚深,難怪燕興啟會對他如此顧忌,田循的出現對我來說無疑是上蒼賜予我的一個機會。只要對這張王牌利用得當,我應該可以掌握燕興啟的奸謀,以後對付他定然可以派上用場。

是夜我久久無法入眠,並非是因為邂逅田循,也不是因為即將遠離黑沙城,重新回到我嚮往以久的自由中去。我腦海中始終縈繞的都是完顏雲娜和慧喬的影子,對我來說並不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抉擇,當初燕琳被嫁往高麗之時,我曾經猶豫,上天彷彿刻意在戲弄我。反覆讓我在感情和利益之間作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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