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竹樓里人很多,我跟寧淺畫走進來也無人通報,於是我們就站在門口。
剛才的聲音,是寧遠砸了茶壺,他的臉色鐵青,氣得聲音都在顫抖:「投降?昨天死了那麼多的子弟,派出去的人也都杳無音訊,這是血債,要用血來償還,你們竟然能說出投降!」
有個八字鬍的中年男子踏前一步,此人叫孫澤尚,是孫家這一代的家主,也是孫鵬的父親,他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也沒有必要這麼生氣吧,我們也只是提議而已,投降,並不代表我們忘記了血債,可以是詐降嘛,只要活著出去,將來的事兒自然好辦。」
寧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以為他們是白痴嗎?詐降?一旦放棄了抵抗,所要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吳家的家主的態度就比較直接了,針鋒相對的說道:「可這樣負隅頑抗,遲早也是死路一條,選擇投降,還有一線生機。」
寧遠冷笑:「虧你說的出口?用尊嚴換來的一線生機,我寧可不要!」
孫澤尚見寧遠強硬,冷冷說道:「你想死,那是你的事,不能拖著青苗寨跟你寧家一起滅亡!」
這話說出來,已經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了,寧家,原則上來說等於是青苗寨的土皇帝,而三姓不過是三個臣子,此刻臣子竟然對著皇帝說,你想死你去死,我不跟你死,這無疑是充滿了火藥味,寧遠表情僵住,難以置信孫澤尚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寧家的子弟也全部都露出惱怒之色。
「大膽!」
然而就在此時,卻又是聽到齊刷刷的拔刀聲,是孫家,吳家,還有劉家的子弟,他們的數量足足是寧家的幾倍,孫鵬惡狠狠的目光掃過眾人:「我看誰敢動一下。」
寧遠神色一暗,似乎想到了什麼,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壓抑著憤怒說道:「我明白了,原來你們是要逼宮!」
劉家家主得意一笑:「世道已經變了,青苗寨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青苗寨了,人家都打上門來了,這說明了寧家的無能,也許,是時候讓我們發出自己的聲音了。」
寧淺畫的鼻息陡然粗重起來,她的手指將衣角擰成了一團,可見此刻是多麼的憤怒,我冷眼旁觀著,卻是發現了一些不對勁,聯想著昨天的戰鬥,似乎孫鵬這個小子,從一開始就是在躲避,他領著孫家的人,躲在很遠的地方,只有最後收尾的時候才跑了出來,劉家跟吳家也差不多,他們刻意的保留著實力,而寧家的子弟,卻是死傷慘重。
怪不得他們有膽子逼宮,原來是早就有預謀的,我想起詭異的孫鵬,又想想那養小鬼的劉小三,隱隱間似乎抓出了什麼,一個念頭浮現在我的腦海里,讓我出了一身冷汗。
寧淺畫走上前去,很多人望著她的目光都充滿了炙熱,昨夜的忘情三鼓,已經變成了所有人銘記一生的畫面。
「大小姐。」
很多人都呼喊著。
然而寧淺畫並不理會,她只是淡淡的看著眾人,說道:「我不答應。」
沉寂了足足一分鐘,孫澤尚陰沉說道:「大小姐的意思是什麼?」
寧淺畫看向他,不卑不亢的說道:「我的意思,青苗寨寧死不降!」
用一句最俗的話來說,昨夜的寧淺畫,已經用自己的風采征服了青苗寨的眾人,除卻三姓之外,其他旁觀的青苗寨的人全部站在寧家這邊,高呼道:「寧死不降!」
「沒錯,他娘的老子拼了!」
「青苗寨沒有孬種!」
眼看著逼宮就要成功,哪裡想到半路會殺出個寧淺畫,三個家主的臉色都很難看。
尤其是劉家家主,直接看向寧遠:「什麼時候,已經輪到一個黃毛丫頭說話了?」
「誰說本座的弟子,未來的青苗寨蠱婆是個黃毛丫頭?」
此時,一個老邁而霸道的聲音傳來,蠱婆領著一眾祭祀走來。
劉家家主本來有恃無恐,但看到蠱婆,還是本能的懼怕,低下頭說道:「在下失言。」
蠱婆似乎也沒有追究的意思,自顧自的朝前走去,寧遠讓開主位,她毫不客氣的坐了上去。
沒有人覺得這不合適,蠱婆本就是苗寨的依靠,我通過打聽,也知道了這蠱婆的資料,她姓於,祭司們叫她婆婆,或是於婆婆,數年前,她還只是一個普通的祭祀,上一代蠱婆去世之後,她晉陞到了蠱婆,成為了青苗寨新的依靠。
於婆婆的眼睛掃過眾人,目光所及之處,眾人皆是低頭,她看著孫澤尚說道:「你是想要造反嗎?」
很是隨意的問話,卻是讓孫澤尚汗流浹背,他可以跟寧遠拍桌子,可以瞧不起寧淺畫,但絕不敢在蠱婆面前頂一句嘴,因為稍有不慎,自己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看見他露出惶恐之色,說道:「婆婆明鑒,我一心為了青苗寨,絕無私心。」
寧淺畫冷冷說道:「投降也是為了青苗寨嗎?真是新鮮,婆婆還請您做主。」
寧淺畫這一說,三個家主都慌了,深怕蠱婆聽信了她的話,萬一真的翻臉,他們肯定是不能活著走出這個竹樓,三人跪了下來,驚恐說道:「婆婆,請您明察!」
我本以為,於婆婆定然會毫不客氣的收拾掉這三人,卻沒有想到,她在思考少許之後,竟是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此言一出,所有圍觀者,寧家的人,甚至是三姓之人,都愣住了,寧淺畫臉色蒼白:「婆婆您說什麼?」
於婆婆站了起來,背著手說道:「若是青苗寨真的要遭到滅頂之災,那麼抵抗的確是徒勞的,與其這樣,倒不如另想他法,投降,也許反而能給青苗寨留一些火種。」
這話,讓寧家的人集體失神,而三個家主,卻是面露狂喜:「婆婆英明!」
寧淺畫還要說話,卻是被於婆婆狠狠瞪了一眼,只能是不甘心的退回去。
於婆婆說道:「舉手表決吧,哪邊人多,就同意哪邊。」
沒有人敢有異議,結果其實都不用看,三姓人多勢眾,自然是佔據了絕對的上風,投降一事,竟然就這麼戲劇化的定了下來。
眾人散去,寧淺畫還愣在原地,直到現在她也不能接受現實,昨天死了那麼多的寧家子弟,今天就放下武器準備投降了嗎?那麼之前的拚命,又有什麼意義?
我走了過去,嘆了口氣:「順應自然吧。」
寧淺畫慘笑道:「我無法相信,婆婆本只是一個祭祀,上一代蠱婆去世之後,因為青苗寨沒有蠱婆坐鎮,婆婆施展秘法,燃燒自己的壽元,成為了蠱婆,但她只剩下十年的歲月了,所以她很擔心我動了感情而被你拐走,因為她的生命所剩無多,她這一生的夙願,就是親手培養出一個蠱婆,來接替自己守護青苗寨……這樣的她,我無法相信,居然會說出投降二字。」
我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寧淺畫,她整個人都失了魂,慢悠悠的朝著遠處走去,看樣子已經是心如止水。
我打算回竹樓,半路上,卻是被祭祀攔住,他們把我帶到桃林之中,於婆婆拿著一把剪刀,正在修剪桃樹,其他祭祀遠遠的走開,只留下我們兩個人,於婆婆咔嚓咔嚓的剪著樹枝,淡淡說道:「樹壞了,必須要修,修的唯一辦法,就是把壞的地方剪掉,因為放它存在,還會蔓延到其他好的地方。」
沒道理會跟我說這種話,我覺得意有所指,問道:「前輩的意思是?」
於婆婆將剪刀丟給我:「那些壞掉的,爛掉的桃花,也是我一點點看著長大的,若是讓我去砍掉,別人會覺得我冷漠無情,我自己也不忍心出手,所以就要藉助些旁人的力量,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做這砍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