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花季還是雨季 第二百零三章 第三卷大結局(3)

在我的記憶中,垃圾在殯儀館火化這天天空應該是陰霾昏暗並且下著淅瀝瀝的小雨的,畫面應該是純黑白的,大家應該是穿著黑色西服帶著墨鏡的,因為無論是電視劇還是電影都是這麼演,都是按照人定勝天的套路演,什麼感情色彩的場景就配什麼樣的天氣,比如一男一女在熱戀中逛街,應該刮著和煦的暖風,比如兩個人逛完街到傍晚去吃飯,天邊就應該有火燒雲的夕陽,比如兩個人吃晚飯準備去開房,那麼夜色下就應該是恰到好處的炎熱,那麼這樣就能在做愛的時候就不用蓋被,比如兩個人做完愛之後因為男生性無能而惹得女生性等待,那麼這是遠方就應該有滾滾的雷聲,比如女生對這個男生說你怎麼還沒有我上屆男友的一半長,那麼夜中央就應該有庫叉一道閃電,比如女生對男生說你時間太短了我們分手吧,那麼男生一臉沒落回家的時候,就應該有小到大雨從頭頂上下落。春夏秋冬,喜怒哀樂,也就不過如此。

而現實是,垃圾火化這天天空晴朗的不像話,才八點鐘,就高高的太陽,就藍藍的天空,就和煦的暖風,襯托出一種革命青年鬥志昂揚去紮根邊疆的氣氛,可惜火葬場里沒有清清的湖水和綠綠的草原,沒有賓士的駿馬和潔白的羊群,否則還真有一種讓人大聲唱歌的衝動,可以站在火葬場正中央拖著長音大聲唱著,我愛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而這種天氣也讓大家的情緒都緩解,似乎垃圾就是在這個和風煦日的清晨,邁開他往天堂行進的第一步。

這一天到場的人並不是很多,大刀吉光重傷在醫院,包皮開著一輛麵包車接上我和大剛,阿強出去借了一輛車帶著金良,來之前給小飛打了個電話,小飛哽咽著說我就不去了,我怕我去了之後一衝動就和垃圾一起往火爐里去了。小飛一說我也有點哽咽,說,不去不去吧,反正早晚得去,垃圾先去了,我們隨後再到也不遲。除了這幾個人之外,兩個身體健全的就只有老驢和老虎蛋,這兩個人都是偷跑回來,參加完垃圾的葬禮就要再次回到外地。彼此之間話也不多,因為都不忍再去看垃圾最後一眼,所以也沒有靠近垃圾的停屍房,都聚在不遠處站著等待垃圾,而垃圾這時也在等待,他前面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進了火爐之後,就該了垃圾了。人的一聲就是如此的被動,排隊出生,排隊辦准生證,排隊上戶口,似乎也就是剛排隊上了戶口,還沒有怎麼感覺,還沒有怎麼享受生活,就到了排隊被火化的時候。

金良在車上坐著沒有下來,他在來之前還在輸消炎藥。傷口有幾處潰爛,不能輕易活動,大家橫在一排,集體抽煙,集體一根接著一根抽煙,忘了抽了幾根,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這種哭喊在這天早晨出現了很多次,大家已經非常熟悉,這是垃圾老母親的哭喊,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哭喊,是至此之後生活將永遠沒有意義的哭喊,是艱難的把生活走到了五卻突然又變成了零的呼喊。

垃圾的停屍房開始有輕微的熱鬧,包皮派的幾個人抬起了垃圾的棺材,稀稀疏疏的人群開始往火化爐走,除了金良還在車裡,其他人也都把煙扔掉,跟在幾十米開外,一步一步往前走,看到火化爐的時候,我突然就崩潰了,大顆大顆的淚水往下流,流到嘴邊吃進嘴裡,然後再循環到眼眶,繼續大顆大顆的往下流,這時我真的很想讓自己躺在地上打滾,用毀滅生命的姿態來宣洩此時的悲傷和哀痛,用歇斯底里和血肉橫飛來表達對垃圾的懷念。但我什麼也沒有做,咽了兩口淚水,對他們說道,你們往前走吧,我不過去了。說完便扭頭,往金良停車的地方走去。

折返回去快到停車場的時候,我再次停住腳步,點了根煙,找到一片馬路牙,坐了下來,因為我已經不能再往停車場走去,因為就在我剛剛能夠看到金良所乘坐的那輛汽車時,就已經聽到了金良的哭聲,就像孩子受了委屈的哭聲,就像小時候被父母打的哭聲,就像還有考大學夢時各科成績都不及格的哭聲,最重要的,就像失去摯愛親人的哭聲。

這一天的早晨,在如此湛藍的天空下,在一望無雲的天空下,就這樣的沒有出息,就這樣把自己身體哭的濕淋淋,金良在車上哭,我在外面哭,我不知道他們,這時在哪裡,是不是也像我和金良流眼淚這樣,流眼淚。

大概十幾分鐘後,一行人從火化爐的位置走出來,這時垃圾的骨灰盒還沒有出來,大家都提前離場,因為實在是愧對於垃圾的母親,在烏鴉大哥的安排下,垃圾最後的死亡證明上寫的是車禍,就這樣矇騙了這位沒有文化的母親,大家對垃圾母親的愧疚,並不因為垃圾的死,而是因為垃圾已經死了,而垃圾的母親,卻都不知道自己兒子死亡的真正的原因。她甚至都是最後一個見到垃圾屍體的,那個時候,垃圾都已經讓整容室恢複了面容。沒有人會告訴她,而憑藉她的能力,也不會有辦法知道。

兩輛車開到火葬場大門口停了下來,老驢和虎蛋從車上搬下來十掛一萬響的鞭炮,包皮點了第一掛。大剛代表大刀點的第二掛,之後代表吉光點的第三掛,代表自己點了第四掛,一陣喧囂後,我再次走過去,點了第五掛,之後代表小飛點了第六掛,耗子在後面,點了第七掛,老驢和虎蛋分別點第八掛和第九掛,最後一掛是第十掛,是金良的。

金良被三個人扶著,像一個已到暮年的老人一樣,顫顫巍巍的從車裡下來,這時殯儀館門口已經是一片煙霧,晴朗的天空也終於短暫的被染成昏暗,等到所有的鞭炮都響完之後,金良手持著一根粗香,艱難的半蹲著,胳膊都在顫抖,一寸一寸的往鞭炮捻子上挪,也不知是不捨得,還是不忍心,還是顫抖的無法自已,完成點炮的動作金良用了快五分鐘。終於點燃,刷的一聲,之後再次是巨響和煙霧。

周圍再次安靜,天空再次湛藍的時候,金良說了一聲,我們走吧,邊頭也不回的鑽進了車裡。阿強和包皮發動汽車,同時捲起一片塵土,兩輛車就這樣前後離去了。如果這是一場電影,這時鏡頭是應該拉近的,從廣闊的天空,到無垠的大地,然後在大地上摸索,摸索到一處不起眼的土堆上,慢慢拉近,慢慢放到,可以看到在這個角落裡,有一個小小的土包,土包的中央,插著一根香,在香的周圍,整齊的插著十支香煙,香煙還在燃燒,有著裊裊的藍色火焰,火焰慢慢變淡,直到消失不見。

兩輛車在路上並沒有停,一直開到A市的高速路口,再次停下來,這次金良並沒有下車,坐在車子的右後面,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已經是非常疲倦的樣子,大家聚在車外,看著金良,等著他說話。

金良努了努嘴,半天也沒說出來什麼,只是拿出了一張卡,交到包皮手上,說到,包皮哥,這張卡里是大家湊的錢和輝煌球廳的所有利潤,我抽出了一部分,足夠我跑路了,剩下的給了垃圾的媽媽。讓她別那麼辛苦,留著養老吧。

包皮把卡往回推,說到,垃圾的錢你之前已經給了一部分,大家也都出了家底,足夠垃圾的母親養老,你往後一個人在外面漂,用錢的時候還很多,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金良用力把卡往外推,使勁的搖頭,眼淚再次掉了下來,包皮看到這種場景,不再說話,把卡收了下來。

金良繼續說到,輝煌其它幾個分店都被徹底查封了,但是總店手續齊全,輕易是不能關門的,等到這陣過去之後,你們再把輝煌做起來,等我回來,咱們還一起干。

一句話說的大家都有點哽咽,虎蛋問道,金良,你準備去哪?

金良說,我先讓阿強送我去一個窮親戚家養傷,等養好傷了,想去雲南,烏鴉大哥緬甸那裡也有些關係,事態嚴重的話隨時可以往緬甸走。還有,大刀和吉光這時還在醫院,讓他們也都小心點,烏鴉大哥基本上已經打點好了,這件事我一個人抗,但是也要當心原明恢複元氣之後再回來咬人,大家還是萬事小心。

包皮握著金良的手,說到,金良,你只管照顧好自己,這裡的事,有我們大家一起。就不再是個事了。

金良咬著牙點點頭,說到,阿強,開車,我們走。

於是金良就這麼走了,大家站在高速路口,看著金良,以一種極為高速的速度,離開A市,以一種極為高速的速度,離開了A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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