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兒的生活像花兒一樣 第二章 大刀出獄

到監獄門口的時候人已經基本上到齊了。在車裡我看到大嫂站在人群中間,穿著一身素黑。我心裡哆嗦一下,又看了看其它人,好像大家穿的都是大刀入獄時的衣服。

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皮鞋西褲西裝領帶。

我隱隱約約記得第一次穿上正裝走進機關大門的時候我自己心裡都在罵自己,狗腿子都是這樣穿的。

下了車沒走幾步就聽見大剛罵罵咧咧的聲音,媽的公務員總是最後一個來。

我走上去一拳打到大剛身上,「你他媽罵誰是公務員呢?」

鬨笑一番,大家彼此推推搡搡。這時我才發現,出國留學的彭鵬竟然也在人群中,我大聲道,呦,大學生也回來了。

彭鵬跑過來給我一個結實的擁抱外加一拳,說道「你他媽罵誰是大學生呢?」

這時大嫂略有緊張的說道,別鬧了,大刀出來了。

一群人頓時沒有了聲音,迎著監獄大門的是一條很長的柏油馬路,平時犯人會順著馬路跑操,我踮起腳,一眼都沒有望到頭,只隱隱約約的看見幾個人影,我疑惑的問大嫂,是大刀么?

是的,大嫂肯定的說,我他媽聞到他的味兒了。

又是一陣大笑。這時吉光沖著車上喊道,把傢伙搬出來,告訴大哥我們來了。

我才看到車隊里還夾雜著一輛皮卡,兩個學生摸樣的少年從車裡跑出來,不一會就從皮卡的車兜里搬下一排轟天雷。擺放在馬路兩旁,一個少年還在搬,另一個少年就已經開始點捻了。

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掛著各種顏色尾巴的轟天雷就已經上天了。

接著是八排一萬響的掛鞭,只是一瞬間天空就黑了。因為監獄在郊區,陸陸續續有村民被震耳欲聾的聲音和濃濃的黑煙吸引過來。人越來越多,剛過完年的三月似乎又重新把年過了一遍。

吉光伸出拳頭大聲的問我,過癮么?

雙拳相碰,我又趕緊捂住耳朵,大聲的問他,這癮是不是太過了?

不過,吉光說,這才剛開始。你往那看。

我順著吉光的手看去,又有兩個小青年竟然在點禮花,大白天點禮花,我沖吉光伸出大拇哥。

各種樣式的鞭炮噼里啪啦的還在繼續,像一場展覽。我再次踮起腳往裡看,之前的人影似乎更近了。

阿強動情在我旁邊說,盼望著,盼望著,大刀來了,大刀的腳步近了。

我似乎也動了情,拍拍阿強的肩膀說,阿強,沒想到不上學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朱自清的《背影》。

不,阿強深沉的說,這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這時耗子幽幽的問我,小馬,荷塘月色不是鳳凰傳奇寫的么?

鳳凰傳奇是誰?我和阿強同時問道。

就在大刀的輪廓快要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時候,我突然看到綠幽幽的一片從一個拐彎處突然出現,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那片綠幽幽的隊伍喊起了番號,我才知道,我們把駐紮監獄的武警招過來了。大家面面相覷看著似乎是兩個班的武警戰士整齊劃一的站在我們前面,帶隊的班長一系列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立正的口令。

我筆直的站在那裡,以為他們要向我請示。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在列隊的時候故意把肩上背著的八一杠一拍的啪啪響。

班長說,放炮可以,放煙花也可以,但是放完炮要打掃乾淨。因為這一片是我們班的衛生區。

吉光看著班長後背上鋥亮的鋼槍一臉真誠的對班長說,一定一定放心放心。

大刀就這樣,在出獄的第一天就小崩潰了一下,因為他走出來的時候看到我們都在認真的打掃衛生而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他本來以為我們要站好一排在他出來的一瞬間一起鞠一下躬對他齊聲說大哥好的。可惜我們到底也不是紅星。大家也沒人能當陳浩南,也沒人敢說自己是山雞。鞠躬倒是真的,都在鞠躬,都在鞠躬掃馬路。

把大刀接上車,一路無話,大嫂已經把新衣服給大刀準備妥當,往大刀經常開的汽車上灑了些露水。而後把監獄裡的東西全部埋在了大刀家祖墳旁邊。

埋東西是大刀父母親自交代的,大刀祖輩生活在這個城市裡,爺爺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戰役,父親也是老兵退伍,大刀在十六歲的時候也曾入伍兩年。對於這樣雖不富裕但全家軍人的家庭來說,大刀無疑是恥辱的,埋東西是想求得祖輩的原諒。把那些罪惡還給地獄,再不會踏入監獄一步。

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自從大刀入獄後,我除了逢年過節託人往大刀家送去紅包之外,再沒有登過大刀家門。

大刀穿著一身嶄新的衣服,在他爺爺的墳前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什麼也沒有說,一行人便離去了。

入家門的最後一站是澡堂,要洗的乾乾淨淨的才能重返家門。

大刀去了一個我們小時候經常的去的大眾浴池,這個大眾浴池在這座發展中城市裡頑強的存活了下來,十幾年前浴池因為親近大眾洗個澡只需要五毛錢而生意爆滿,幾十年後浴池仍舊因為親近大眾一個小姐一次只需要五十塊錢生意依然爆滿。

到達大眾浴池的時候老闆親自在門口迎接,倒不是因為聽說過大刀,我想是浴池的馬仔看到二十幾輛車一起奔了過來以為又是來砸場子的所以提前通知了老闆。

大眾浴池的老闆已經換了好幾茬,最後這一位把這裡直接改裝成了淫窩,我一直懷疑這個男老闆自己的就是賣的,兩片厚厚的嘴唇直接就把他給出賣了。

而這個老闆最牛比的地方是,在我還覺得小姐是對一個姑娘尊稱的時候這個老闆就已經把澡堂改裝成男女共用的了。

我記得那時我的外婆誇獎我的鄰居小花時,總是說,你看小花,長得多俊,多像一個小姐。我記得小花那時笑的跟小花似的。而短短十幾年過去,很多你大腦所認知的東西都出賣了你。

這個擁有厚厚嘴唇的老闆因為長年跟小姐在一起廝混表情都跟小姐有些相像。淫蕩的把胖臉湊到大刀跟前,握著雙手問道,大哥有事?

大刀厭煩的把他推開,說道,滾蛋,我就是來洗澡的。

都洗?老闆緊張的看著大刀後面的一群人。

大刀停住腳步,回頭問道,你們洗不洗?

都洗!一群人除了大嫂全部答應著。

我看到那老闆的腿都開始哆嗦了,咽了口唾沫說,可是大哥,服務員都還沒上班呢?

大刀更有點不耐煩了,罵道,我他媽不用搓澡的,我兄弟能給我搓。

一句話把老闆問蒙了。站在那不知道說什麼。我擺了擺手讓他滾蛋,一群人嬉鬧著走了進去。

脫衣服的時候大刀還在罵著,「媽了個比的才幾年搓澡的都叫服務員了。」

我看著大刀,表情中有隱隱的暴戾之氣。兄弟們也都在看著他,但聽他罵完,卻沒有一個人笑出來。

一直到大刀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大刀的家人並沒有在門口迎接,我下了車拍拍大刀的肩膀,發現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我也有點緊張,不敢見大刀的家人,對大刀說,大刀,我最受不了重逢的場面了。我就先走了,晚上我在酒店給你安排一桌接風。

大嫂走過來說,晚上要在家吃,你們都過來,老爺子想見見你們。

我站在原地半天沒有說話,耗子湊過來點了點頭算是替我答應了。

我們走吧。吉光招了招手。一行人陸續上了車。

上車前我又看了看了大刀,似乎還在原地顫抖,六年的時光,沒有人能夠透徹的感受到他此時的內心。

這不是離家的浪子重歸故里。也不是天朝的官員衣錦還鄉。這是一名剛從監獄裡改造完成的罪犯回到社會。是水滸里綠林好漢額頭上的一道刺青。

我的心突然一沉。不知往後的路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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