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法公民 第十一章 祭者之章(六)

我……死了嗎?

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沒有五感,也沒有慾望,儘管在無盡的黑暗中孤獨地漂流著,內心卻出奇得平靜。

…………

「這個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分配到我們這兒來了?」

「嘿嘿嘿……偶爾也是會有這種狀況的呢。」

…………

誰在說話?

在此之前……為什麼我還可以聽到聲音?

…………

「你以前見過這種嗎?」

「見過幾次,很稀有……簡單地說,是從『冥海』之外『補充』進來的特殊品。」

「這種現象不會影響到『平衡』嗎?」

「嘿嘿……恰恰相反,這正是維繫平衡的一種形式;每當有一個靈魂被『徹底抹殺』,即遭遇『連冥海都去不了』的那種抹殺時,就需要這種外來物將減去的數量填補上。」

「那我們現在拿它怎麼辦?要利用起來嗎?」

「算了吧,你看它那樣兒,明顯來自一個幾乎不存在超自然現象的物質宇宙;在那種乏味的宇宙中,絕大多數生靈死後根本不會留下靈魂,即使留下了,其靈能也極其微弱,多半都會在沒有靈子的大氣中飄蕩至慢慢消逝;也就是說……儘管在那個宇宙中它算是極少數異端,但到了這兒,它不僅很弱,還附帶了一些比較微妙的先天屬性……」

「嗯……看著像是『絕緣體』的那種性質。」

「沒錯,雖然這種性質能讓其對所有非物質系的超自然能力產生非常強的抗性,但同時也會限制其靈能的上限,在『我們這裡』,這種性質的靈魂是沒有什麼發展空間的。」

「『我們這裡』嗎?聽這意思……你又憋出什麼壞點子了吧?」

「嘿嘿嘿……我的確是知道一個適合它的好去處,在那裡,它應該會更有利用價值。」

「哼,無聊,我去處理下一批了,隨你便吧。」

…………

他們是在談論我吧。

這種被人評頭論足隨後又任人擺布的感覺理應是很糟的,但我現在卻一點兒情緒也沒有。

既沒有對未知的恐懼,也沒有絲毫的憤怒。

甚至對剛才那兩個聲音究竟是神仙還是鬼怪我都不是很在乎。

這種無欲無求的狀態還真是讓人不太習慣呢。

…………

「嘿嘿嘿……放心,一旦重獲肉身,你馬上就會脫離這種狀態了。」

…………

你能聽到我?

…………

「當然可以。」

…………

可我只是在腦海中發出……好吧,我已經沒有腦了,就像我也沒有嘴和聲帶。

…………

「嘿嘿,別想那些無足輕重的事了,我現在問你啊……如果我告訴你,你可以穿越到另一個宇宙並且重生,那麼你是想當男人還是女人?富二代還是權二代?膚色要哪種?身高長相這些要怎樣的?」

…………

哇,這些都可以讓我自己選啊,那我這新生豈不是像EASY模式的遊戲建號一般?

…………

「嘿嘿嘿……並沒有啊,我只是問問你而已,誰說要滿足你的要求啦?」

…………

哈?

…………

那個喜歡猥瑣怪笑的傢伙沒有再回應我,我的意識也在他賤氣蕩漾的笑聲中逐漸消失了。

而當我再度恢複意識時,我作為人的感覺已全部回歸。

全身上下強烈的不適感正在提醒著我——身為人類的那種真實感。

人果然是很矛盾的生物,在靈魂狀態的時候我覺得「生不如死」,但真的活過來之後,哪怕我現在饑寒交迫、一身傷痛,我也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醒來的地方是一個廢棄的公廁,廢棄的原因據我觀察是管道堵塞;這裡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讓人覺得「吐或不吐都已經不重要了」的氣味,且整個廁所地板上都積攢著一層黏黏膩膩的、黃褐色的液體。

毫無疑問,我「復活」後感到慶幸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睜眼的時候是背靠牆坐在地上、而不是臉朝下趴著的……

大約一分鐘後,強烈的寒意促使我站起身來、一邊揉搓自己的胳膊一邊原地蹦躂。

我甚至都不用走出這個廁所,也知道此刻外面的氣溫絕不超過五度,而我身上只穿著一件短袖T恤和一條運動長褲,腳上則連雙鞋襪都沒有。

不多時,我便來到洗手台前,從牆上那面破碎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個鬍子拉碴的白人青年,頭髮又長又亂,全身從皮膚到衣物沒有一處是不髒的,而且瘦得離譜。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很快得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自己八成是在某個凍死在公廁里的流浪漢身上重生了。

然而,我竟然沒有對此感到任何的沮喪,我反而覺得這樣也挺好了。

如果我重生在一個九十多歲、躺在病床上生活無法自理的老人身上,那我這第二人生或許是無望了。

但現在,儘管我這個身體又冷又餓、身上還有很多大概是被別人打出的淤傷,口袋裡也是分文沒有,可至少他還很年輕。

一個還有大把歲月好活的人,就算落到再不堪的田地,他的人生也是有希望的。

餓了就去找吃的、冷了就設法讓自己暖和起來,能多活一天,就是賺了一天,每天能讓自己變得更好一些,就是大賺而特賺。

別說我現在是四肢健全、五感正常的狀態了;即使我現在身上有幾處殘疾,我也覺得沒關係。

活著,真是太好了,那些因為一點點挫折……因為學業、感情、工作上的一點兒屁事就尋死覓活的人,根本不懂得人生的可貴。

或許是因為我「死過一回」,如今我對很多事的看法都已不同。

本著這樣的想法,我走出了那個公廁。

看天色,這會兒還是清晨,我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應該是因為昨晚的天氣太冷,走投無路才到廁所里過夜,可惜他還是被「凍死」了,要不然也不會有我「借屍還魂」的這一出。

其實那公廁裡面也沒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因為這是個公園裡的廁所,入口採取哪種T字形分隔加外牆虛掩的設計,根本沒有門,冷風嗖嗖地就往裡灌。

我出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的泥土地上把腳上的污水蹭干,濕著腳只會讓自己更冷。

隨後我就開始在附近翻垃圾桶,並成功找到了幾塊破布把自己的腳包了起來,還給自己弄了兩個「袖子」。

在翻垃圾的過程中我看到不少吃了一半的食物,雖然有些還包裹在包裝紙里,但我考慮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吃。

垃圾桶里細菌實在太多了,就算那些食物上包著紙,我也不能冒險;畢竟我現在只是餓而已,餓是可以靠自己堅持的,但要是吃壞肚子引發炎症或內科病,就必須要醫療支持了。

弄「衣物」沒有花去我太多時間,大約半小時後,我就走出了公園,準備去「要飯」。

當我路過公園外的一條小巷時,有幾個圍著鐵桶在烤火的傢伙突然跟我搭話,我轉頭看去,發現他們也都是一身破衣爛衫的打扮,不過他們穿得比我可厚實多了,至少那都是真正的衣服。

我本來以為這幾個人是在表示友善,但很快就發現了不對……他們中為首的那個用嘲諷的語氣對我說:「你的『新衣服』還挺潮嘛,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你這身舊的打扮。」說完他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件破風衣,還哈哈大笑,他身旁的兩個傢伙也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通過他們的隻言片語,我很快就明白了,這三個傢伙昨晚打劫了「我」,他們把我這個身體的前主人打了一頓、並搶走了他的外套和鞋子,導致他最終凍死在了公園的廁所里。

所以說,「只有同行之間才是赤裸裸的仇恨」這句話還真是有點道理的,哪怕是流浪漢這行也不例外。

片刻後,我走開了。

我並沒有理他們,也沒有要去報復他們的意願。

他們這種人,不值得我去記住。

終有一天,他們會在一個骯髒不堪的窩棚里,在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個啥的疾病折磨下,痛苦的、孤獨的、無助的死去。

我沒必要特意去對他們做些什麼。

有些人活著,便有希望,還有些人只有死了,才能得到解脫。

對於這種甘於墮落沉淪、慢慢腐朽的人,由他們去,便已經是種懲罰了。

…………

中午,氣溫有所回升,在陽光下坐著,雖然還是冷,但基本可以忍受。

這個身體很虛弱,即使我自認意志力算是堅強的,但也沒有體力再走動了。

我需要吃東西,補充身體的熱量,要不然等太陽落山,我可能又要死一回……

當然,我也有後備計畫:實在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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