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四海 第二十二回 終南紅葉(三)

逢此之時蕭遙必定要溫言撫慰,『鬼三姑』的情緒才會穩定下來,似乎蕭遙的聲音能夠透過她的耳朵,直接傳到她的夢中,而夢中的她聽到蕭遙的聲音便會戰勝恐懼……

這時蕭遙又聽到『鬼三姑』夢囈,便準備放下藥碗哄慰一番,哪成想剛放下碗扭過頭來時,就瞧到了一對如同剪水般的眸子,昏迷中的『鬼三姑』竟然醒過來了。

『鬼三姑』只隱隱約約記得自己當日緊隨蕭遙之後跳入了翻滾的東江之中,一把抓住了蕭遙的一隻手,而後死死地抱住了蕭遙,隨著東江水的流逝載浮載沉。

而後路過一處淺灘時,她用盡全力將蕭遙拖出了東江,然後取出了神農丹並用自己的血化開了藥效,隨後她就失去了意識陷入了昏迷。

昏迷中她腦海中浮現出了很多的場景,但是這些場景帶給她的卻只有一次次心傷,彷彿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一次次掀開自己的傷口,也許她本就是個傷心的人吧,即便是在夢中也不得歡笑。

終於她從昏迷中蘇醒,第一眼就看到了滿含關切看著她的蕭遙,他還活著……

蕭遙突然感覺到『鬼三姑』在笑,雖然那張有些醜陋的面容依舊僵硬,但是剪水般的雙眸卻已經把笑意透了出來。

蕭遙很想狠下心拉下臉來,但是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當那雙驚心動魄的眸子睜開時,他彎起的嘴角就已經狠狠地出賣了他。

「師……師伯,你好些了么?」蕭遙第一次感覺到這兩個簡單的字眼從自己嘴中說出來時是如此的生澀。

『鬼三姑』虛弱道:「蕭遙你放心,師伯我好多了。」如出谷黃鶯般清脆的聲音從鬼三姑喉嚨中傳出,清麗如三月的細雨,甘甜似天山的清泉。

話一出口『鬼三姑』便愣住了,她這時才記起為了取出神農丹,她含在舌下用來變聲的菩提核早已經破碎,此時再也無法發出先前那種低沉沙啞的嗓音。

一下子慌了手腳,剛要抬起手來摸摸自己的面龐,才發現自己那雙乾枯焦黃猶如枯枝的手,顯然已經恢複瑩潤如玉猶如春蔥般的本相。

有些忐忑的看向面前的蕭遙,卻發現蕭遙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只是又一次拿起來葯碗,一勺一勺輕輕的舀起吹涼然後送到自己的唇邊。

『鬼三姑』慌亂之下猶如一支牽線的木偶般愣愣的喝下對方送來的葯湯,葯湯百味雜陳,若是尋常時候,不等湯水入口『鬼三姑』便能辨出這湯的功效,嘗上一絲葯湯中究竟用了幾味藥材就能瞭然於心,甚至每一味藥材是否道地年限如何也逃不出她的法眼。

只是此時的她,一切感官都好像瞬間麻木了,百味雜陳的葯湯流入口中,就只品味出了百轉千回的甜,以及夾雜其中無可奈何的苦……

蕭遙什麼都沒有問,『鬼三姑』什麼都沒有說,兩人就是這麼默默地一個喂一個喝,當有幾滴葯湯從『鬼三姑』嘴角滑落時,蕭遙下意識的拿起一塊絹帕想要為對方擦拭,但是手才伸到一半,就有些尷尬的僵在了那裡。

『鬼三姑』見狀,於是伸出手想從蕭遙的手中接過絹帕,指尖相碰的瞬間,兩人卻好像忽遭雷擊一般。

蕭遙急速道:「衣服和一應事物都在車廂左側的暗格中。」說完後看都不敢看『鬼三姑』一眼,便好像落荒而逃一般從車廂中退了出來,直到坐到了趕車的位子上,蕭遙仍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不爭氣的躍動著……

『鬼三姑』用絹帕擦拭了一下嘴邊的湯藥,然後把絹帕疊好,打開了一旁車廂內的暗格,只見幾套衣服整整齊齊的疊放在那裡。

其中既有『鬼三姑』平日穿著的灰袍,也有一些女子常傳的羅衫。

『鬼三姑』一雙動人的眸子在這兩摞衣服間不住的搖擺,左手下意識的摸到了脖子和鎖骨間那層已經有些泛起的薄膜,這就是她臉上這張面具的接縫,大凡人皮面具的接縫往往都在髮髻又或者面部,而她這張面具的開口卻是在脖頸之下,又有厚厚的長袍遮掩,是以幾乎沒有被人瞧出過破綻,可是如今……

『鬼三姑』緩緩地解開了外袍,但是當她看到自己新的里襯時不由的愣住了,然後暈生雙頰自己換上了新的外袍,其實在她昏迷的日子中,每到一處鎮甸蕭遙都會僱傭下一位女子來為鬼三姑清洗,她的內外衣都浸了河水自然是不能再穿上的。

所以也著人清洗了,外衣後來蕭遙替她重新披上,而先前洗凈的內衣則一同放在了馬車的暗格中。

『鬼三姑』換好了衣服,又梳洗了一番,想起自己很可能昏迷多日,期間一直是蕭遙再照顧她便面如火燒一般,好容易鼓足了勇氣。

用手敲擊了幾下車廂向蕭遙示意,隨後拿起一旁的葯碗,只是行到車簾前卻又膽怯了,只是隔著車簾將碗勺遞了出去,自己卻沒有走出去。

蕭遙接過葯碗,驅車繼續前行,等到了一處小河邊才再次停了下來,鬼三姑聽到車外嘩嘩的流水聲,捲起了車簾,卻不見蕭遙。

慌忙走下車去,才看到靠在不遠處一株大樹後面的蕭遙,就見對方雙手放在頭後枕在大樹上,嘴裡叼著一根草棍抬著頭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事情,似乎全沒注意到她這面的情況。

暗地裡鬆了口氣,準備悄悄地去小河邊洗漱一番,哪知道身子畢竟還有些虛弱,才走了幾步便因踩到河邊一塊鬆動的卵石險些摔倒,下意識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那邊看似心不在焉抬頭望天的蕭遙,聽到『鬼三姑』的驚呼時,卻是猶如彈簧一般彈起看了過來,見到『鬼三姑』並無什麼不妥,這才又慌忙坐倒。

只是蕭遙不知道的是他跳起的那一幕,還是被『鬼三姑』不小心瞧在了眼裡,『鬼三姑』看到蕭遙不經意間露出的著緊模樣心中更加慌亂。

草草的梳洗了幾下,便又坐回了車廂之中。

隨後幾日蕭遙驅趕著馬車繼續趕路,只是『鬼三姑』既然已經清醒了過來,為了防止泄露行蹤倒是不必要急著趕往各個鎮甸了。

趕路途中蕭遙總是依照時辰給車內的『鬼三姑』熬藥,卻不在向先前那樣送入車廂餵食,當湯藥熬好時他便把葯碗透過車簾放入車廂,而車廂內的『鬼三姑』喝完了葯,便會隔著車簾將葯碗送出來。

一張薄薄的車簾卻把兩人隔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鬼三姑』自然看得出蕭遙再刻意躲避著她,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不知該如何去面對蕭遙。

曾幾何時他是靈隱閣忘憂真人座下最優秀的弟子也是她的師侄,而她則是性情乖戾被人譽為死生兩難的怪醫鬼三姑,但那時趕路之際卻不寂寞,兩人或是談論醫道,或是蕭遙向她講述江湖上的見聞。

而今時兩人經歷了生死患難,蕭遙拚死以自己的命護住了『鬼三姑』安然離去,而『鬼三姑』則為了救蕭遙不管不顧跳入了東江之中甚至割脈相救,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卻並未更進一步,反而好像越發的疏遠了。

一路上為了養傷,蕭遙走的並不算快,但是多日過去,悄無聲息的馬車已然從潮州就要抵達廣州了,而『鬼三姑』的身子也一天天好了起來,但是她卻開心不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和蕭遙之間隔著的究竟是什麼,也知道對方等的是什麼。

並不是蕭遙對她不好,相反的蕭遙對她的照料比起『她』是蕭遙師伯的時候,分擔絲毫無損反而很多地方更要用心,只是她卻知道這種用心之中,蕭遙始終和她保持著一種禮貌到有些凝固的距離。

這一天『鬼三姑』終於忍不住一下子掀開了車簾,她畢竟是個女人,女人在有些時候遠遠要比男人勇敢的多也衝動的多。

車簾被掀開的瞬間,蕭遙卻彷彿心頭著了一箭,這一箭不傷人卻可能傷心,這一箭無形卻比有形的箭還要令人驚慌失措難以躲閃。

『鬼三姑』定定地看著蕭遙,盡量平靜道:「蕭遙,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問我?」她的面容依然是鬼三姑那副醜陋而薑黃的模樣,但是她的聲音卻清脆的猶如琴瑟的鳴響,既然已經被對方聽到了聲音,她就沒有準備再遮掩,更何況菩提核已被她自己親手打碎,鬼三姑原本的聲音再也難以出現。

蕭遙有些躲閃他發覺自己有些害怕看到那一雙動人的眸子,因為每多看上一眼他的心就會軟上一分,強忍著不答反問道:「你呢,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告訴我?」

『鬼三姑』道:「我不知道我要告訴你的是不是你想問的,所以你問我說,你問我什麼,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但是你如果不問我不會說。」

「好,那我問你……」蕭遙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使得自己的口氣冰冷一些「你究竟把我鬼師伯怎麼樣了?」他沒有問對面的女子為什麼要喬裝成鬼三姑的樣子,也沒有問對方為什麼要混入星河谷,更沒有問她為什麼要和自己一道南下,他只問了一個問題,一個他自己最怕聽到答案的問題,一個解不開甩不掉的問題……

女子本來以為蕭遙會先問她的來歷,那樣她會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訴對方,卻沒想到蕭遙第一個問題是關於鬼三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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