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四海 第十八回 孤夜寒鴉(一)

彷彿闖入行軍大營的不是個夜行人,而只是一隻無足輕重的卑微蚊蟲一般,漫不經心道:「永華,查清那個女子的來路了么?」

李永華只說了有人夜闖行營,既沒有說來人究竟有多少,也沒有說來人是男是女,但是蔣精忠卻一口叫破。

顯然那夜行人剛一出現在行營範圍,就被蔣精忠發現了,並且通過對方的足音判斷出來人是個女子,說不定在營帳中休息的蔣精忠發現那夜行人,要比他們這些在外面的衛士還要早上幾分。

想明白了此節,李永華心中對蔣精忠的敬畏更深了一層。

畢恭畢敬道:「啟稟千歲,夜闖大營的女子功力算不上高深,但是步伐輕功卻十分的出眾,這女子剛被擒下屬下沒有千歲的旨意,不敢隨便用刑拷問,不過看那女子的身法和武功路數,屬下以為應是江湖上的良門弟子。」

蔣精忠輕輕地拍了拍手,營帳外便進來了一名手持精緻茶壺的小太監。

小太監輕手輕腳地給蔣精忠沏上了一杯香茗,蔣精忠手一抬,小太監會意也給李永華沏上了一杯。

李永華趕忙施禮謝過。

陣陣茶香透出,即便是不善品茶的粗人也能聞出這是難得好茶,但凡粗通茶道之輩,只需吸上一口便知道這是頂級的早前龍井。

但李永華卻知道這龍井並不是普通的早前龍井,乃是龍井寺中那唯一的一棵御用茶樹,這棵茶樹每年不過能產十來斤龍井茶,早前龍井更是只有寥寥數斤,一向是歷朝歷代進貢大內的貢品,而觀茶杯中龍井茶的形態與色澤,更是其中的精品。

只怕便是皇宮中天子的御茶也不過如此,民間一直傳說東廠廠公蔣精忠權傾朝野,歷來的各地貢品都要先從他的手中過上一遍。

許多人認為這不過是一種誇大的傳言,但是若有人看到了這杯中之茶,怕是要大為改觀了。

這樣的極品名茶怕是當朝一品大元都難得品味,而在蔣精忠這裡卻用來招待一位手下,一者顯現出了蔣精忠對李永華的看重,另一者未嘗便沒有一股上天下地唯我獨尊的霸氣。

這也是為什麼李永華接茶之後,惶恐施禮的原因。

茶杯中的香茗冒著如龍的熱氣,顯然杯中之水仍有幾分沸騰之勢,聯想到蔣精忠隨意拍手,便將茶童召來,想來那位小太監一定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帳外,而始終能讓茶水保持熱度,其中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自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就見蔣精忠隨手將茶碗舉起,薄唇輕啟輕輕地吹出一道白氣,那茶杯中沸騰的熱氣被他這麼一吹,飄散的水汽竟然便平靜了下來。

吹過一口後,蔣精忠便輕輕地喝了一口香茗,而杯中的香茗卻早沒有了先前滾燙之勢,漫不經心道:「良門弟子?」

李永華:「沒錯,千歲大人,那女子被屬下擒住的時候,使用的分明是良門的探雲手還有踏雪步,只不過這位姑娘張兩樣功夫似乎練得還不到家。」

蔣精忠笑道:「永華啊,依我看,放眼良門,能夠被你稱作練到家的,恐怕也只有那個被稱作財神的金玉良了吧。」

李永華急忙道:「屬下失言,還請千歲責罰。」

蔣精忠擺手道:「永華啊,你跟著我多久了。」

李永華不知道蔣精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件事來,想了想回答道:「千歲大人,算上今天,永華跟在您身邊已經有七年六個月零三天了。」

蔣精忠微微閉目,嘆道:「是啊,一轉眼都過了七年了,還是你的記性好,當年的情形你還記得么?」

李永華當然記得當時的情景,七年前,李永華的整個生命軌跡都因為那一天而發生了改變。

少年時的李永華曾是聞名一時的少俠,更是一位刀法奇才,不過弱冠之年便打敗了許多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可以說得上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被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後起之秀。

就在李永華準備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向一些名動一方的門派幫主挑戰的時候,江湖上突然散出傳言,丐幫幫主施萬家與東廠的一名當權的太監比武結果卻輸給了對方。

自古以來,棲身蒼莽之輩雖然往往生活困苦,卻能隨性而活為心而戰,是你這些綠林英雄江湖好漢們,尤為看不起那些投身公門,甘心成為朝廷鷹犬的習武之人。

更別提投身像是東廠這樣的閹黨勢力,更是會被全天下英雄所鄙夷,施萬家身為丐幫幫主比武卻輸給了一個東廠的太監,無疑是給全天下習武之人抹黑,不但丐幫聲威大挫,而且還激起了許多人對東廠的敵視。

少年李永華聽到這個消息後想都沒想,便撥馬奔向了順天府,單槍匹馬闖入了東廠衙門。

那時候蔣精忠還不是東廠廠公,但是因為深得當時的長督陳保陳公公的賞識,在東廠之中已經算的上舉足輕重。

李永華夜襲東廠衙門,擊敗了十幾名當時的東廠廠衛後,終於見到了蔣精忠。

誰都不知道當時在東廠衙門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人們唯一知道的是,那時無數英雄豪傑激於義憤,來到順天府東廠衙門挑戰蔣精忠。

卻只有李永華一個人活著從東廠衙門中走了出來,但是本來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李永華,從東廠衙門出來的時候,卻是眉發皆白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

再之後名噪一時的刀客李永華便在江湖上徹底消失了,而取而代之的是順天府東廠衙門中,蔣精忠蔣公公手下多了一個姓李的死士。

李永華投靠東廠之後,江湖上唾罵之人數不勝數,悲憫之人倒也有一些,而無論如何東廠的勢力卻一日日壯大了起來。

李永華的思緒從七年前慢慢回到了現在,嘆道:「永華當然記得,七年前永華不知天高地厚,支身來到順天府衙門挑戰千歲大人,但是見到大人之後才知道以前的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而已,承蒙千歲大人手下留情,永華才能夠留下一條性命來。」

蔣精忠彷彿也被勾起了七年前的回憶,悠然道:「七年前,本座還沒有登上如今這東廠長督的位子,和丐幫幫主施萬家一戰之後,江湖上前來順天府挑戰本座的浪得虛名之輩多不勝數,這些人大多死在了東廠衙門廠衛的手中。」

說到這裡蔣精忠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白皙細嫩的手上,繼續道「剩下為數不多闖過廠衛攔阻的,也大多死在了本座的手下,唯一例外的便只有永華你一個,你可知道為什麼么。」

李永華當年意氣風發的殺入順天府東廠衙門,滿心想的都是誅殺蔣精忠揚名四海,但是真見到了蔣精忠之後,才知道原來自己和真正高手之間的差距是如此之大,毫無還手之力的李永華原本以為定會命喪在這深不見底的東廠衙門之中。

但是蔣精忠最後關頭卻沒有下手殺他,反而攔下了趕到的東廠廠衛,放走了他。

李永華失魂落魄的走出東廠衙門,直到他加入了東廠,直到成為了蔣精忠的手下,七年時間過去了,李永華的功力一年比一年深厚,但是感覺中和蔣精忠的差距非但沒有縮小,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越拉越大,直到現在為止,李永華依然不知道那一日蔣精忠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放走了他。

是憐憫?還是不屑?又或者僅僅是看上了他的本事賣好收買?李永華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蔣精忠深邃的眼睛彷彿看穿了李永華的想法,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早前龍井,悠然道:「當年我放了你,許多人都說是為了收買你,恐怕你自己心中未必也沒有這樣子的想法,所以你從東廠衙門出去後不久便來投靠我,一者是因為你敗在了我的手下,中原武林恐怕再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二者嘛你心中也認定了我看中了你,所以必定會收納你。」

李永華聞言惶恐道:「屬下不敢!」

蔣精忠抬起頭來,目光彷彿穿透了頭頂的軍帳頂棚,穿越了時光,投在了七年前那個倔強的身影上,看著那人眼中那種驕傲,以及對生死的淡然。

落寞道:「永華,那些人都錯了,你也錯了,我當初不殺你並不是看上了你的功夫也不是為了收買你,只不過是從七年前的你的身上,本座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是你的那份從骨子裡透露出的傲氣和對生死的淡然救了你自己。」

「你從東廠衙門出去後不久,突然加入了東廠,表面上看去你是被本座的實力所折服,你加入東廠的這幾年也始終兢兢業業為本座辦事,但是本座卻知道,你加入東廠最初的目的,不過就是想有一天能夠殺了本座而已。」

蔣精忠這一襲話猶如石破天驚,李永華渾身一顫,手中精緻的青花瓷茶碗頓時滑落,早前龍井獨有的清香一下子飄散開來。

蔣精忠惋惜的看了一眼摔成數片的元青花茶碗,嘆道:「可惜了……可惜了……」卻不知他空中這兩句可惜,究竟是說折一枝價值千金的元青花瓷碗,還是那茶碗中御用的龍井香茗,又或者別的什麼其他的事情……

李永華撲倒在地,看似渾身打顫,然而實際上卻是渾身的肌肉繃緊,惶恐道:「千歲大人,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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