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2301章 攔截者

每一個人和非人者,每一個勢力,每一個局面的角落裡,種種預謀都在有條不紊地執行,或許其間出現了不少錯誤,發生了許多無法預想到的情況,但是,總會有誰努力地將事情挪回原來的軌道上,哪怕真的已經無法避免偏離,也會試圖讓它以不同的方式,奔向相同的結果。

在這大部分倖存者都認為是「最後的戰爭」中,沒有誰真的是超然於局勢之外,也沒有誰還真的是「隱藏在黑暗中」。大多數,例如宇宙聯合實驗艦隊里的倖存者們,沒有人會覺得還會突然殺出個陳咬金來。哪怕出現了出乎意料的情況,最後也只會發現,原來仍舊是自己熟悉的人或別的什麼東西造成的情況。他們也不認為情況還會多麼出人意料,最多只是在預料之中必然發生的事情,在發生時的強度上超乎預想——

「這裡已經沒有新鮮事了,假設我們可以摧毀納粹的中繼器,那就意味著,我們本來就有這樣的能力。」一名神秘專家在通訊頻道中對所有人說道:「假如我們失敗了,那也不需要灰心,因為那個時候,我們的失敗真的不是徹底的失敗——我們不是最後一個死掉的,這就意味著,在我們之後還有人可以繼續戰鬥,還有勝算。他們可以踩在我們的屍體上前進。」

「例如倫敦中繼器的那些傢伙?」有人回答。

雖然這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但是,通訊頻道中的眾人都轟然大笑起來。儘管前途未卜,幾乎很難想像,當自己等人沖入敵人的大本營後,還能夠全身而退。可以說,死亡才是理所當然的,如果自己沒有死掉,那才真的是奇蹟。可是,面對這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死亡必然性,在和納粹開戰的當時就已經沉甸甸壓在眾人心頭的枷鎖,陡然間就崩潰了。

沒有人可以明確意識到,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不在乎這些東西的,也感覺有點矛盾,想要活著是很正常的事情,害怕死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些在過去一直都很在意,或者說,在某段時間裡,幾乎是最在意的東西,突然間,似乎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或許是因為,對自己這些人來說,「活下去」早就已經不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是自己不得不那麼做的事情?在這場戰爭中存在太多的痛苦,活得越久,就越是可以感受到黑暗、絕望和瘋狂,只要活著,就必須對自己說:我還活著,所以我得創造奇蹟。每當遇到了出乎意料的危機,在幾乎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也得對自己說:我得熬過這一關,否則,誰來接替我去做那些沒能完成的事情呢?

沒有人了,自己就是最後剩下來的,自己已經無法再去囑託別人了,因為,這些「別人」都死光了,他們的囑託如今都在自己身上。

宇宙聯合實驗艦隊里的每一個倖存者,都知道自己是怎麼倖存下來的,那就像是一種幸運,也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可以倖存下來,那就像是被編寫好的劇本——正因如此,所以,當他們知道自己必須如同敢死隊一樣,去衝擊納粹大本營的時候,他們雖然嘴裡抱怨,告訴自己這是多麼無望的事情,但誰沒有在內心深處送一口氣呢?

沒有人把這種解脫般的感覺說出口,但每個人都相信,其他人也有和自己一樣的感受。

所有人都知道,只憑宇宙聯合實驗艦隊和自己這些人,就去打前鋒,衝擊納粹的大本營,無疑就是送死。但是,每個人都想:好吧,我接受。

——我接受,不,應該說,這就是我想要的。

「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可以活到現在。」一個神秘專家說:「剛開戰的時候,我才剛加入NOG,很多事情上都只是門外漢。」

「知道嗎?我在僱傭兵協會幹活的時候,我們最喜歡玩拋硬幣的遊戲。據說,在出任務之前,玩上一場拋硬幣,就十有八九可以猜到自己在接下來的任務中,到底會有多倒霉,或者多幸運。」另一人說。

「那你現在玩了嗎?」有人問。

「正在玩,目前為止已經玩了九次,拋起硬幣猜正反面,結果你猜?」

「我可不猜,我聽說過這遊戲,那太不吉利了。」

「銼刀就很擅長,可惜她也完蛋了,竟然比我死得還早。」那人頓了頓,直接揭開了硬幣遊戲的謎底,「我九次都猜錯了,這證明我的運氣不好,或許我會是死得最快的那一個。」

通訊頻道中又傳來一陣鬨笑,沒有人打算去安慰對方,因為,他們都知道,他不需要安慰,就如同自己一樣。

「你們說,三仙島會來嗎?它也是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一員。」有人轉過話題說道。

「如果三仙島加入我們,和我們一起衝鋒……抱歉,我很難想像,那到底有什麼用。」另一個人回答道:「我們都知道,三仙島比我們加起來都更厲害,它不應該是打頭陣,充當炮灰的角色。當然,以前的話,或許我會憤憤不平,覺得三仙島和高川先生太受照顧了,難道我們就是充當炮灰的料嗎?但現在,誰還在乎呢?」

「我也不太在乎,大家都知道,活到最後的人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我覺得自己再活下去,就算身體還能戰鬥,精神也要崩潰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竟然可以堅持到現在。」有人說:「知道嗎?我現在絲毫沒有半點想要活下去的慾望,每當看到身邊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死掉的時候,我都在想,為什麼不是我。我都不想活了,為什麼不讓我死去?為什麼不把活著的機會讓給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現在,我們都知道,沒有為什麼,這就是命運。想死的死不了,想活的也活不了,這個狗屎一樣的世界就是地獄。」

「我也有一樣的感覺。這場戰爭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場。所有像我們這樣,明明不想活著,已經疲於承擔責任,想要擺脫這一切的人,竟然還如同垃圾一樣活著,這就是不公平。」有人痛苦地說:「所以,如果我的死可以為想要活下去,改變這一切的人鋪路——哪怕我看不到半點成功的希望——沒關係,OK,請把我當作踏腳石踩下去,不要有半點猶豫,也不要有半點惋惜,因為,那反正證明了,我能活到現在是有意義的。」

「所以,大家都不希望三仙島趕上來?」有人這麼總結道,「哪怕它可以讓我們活得更久一些?」

通信頻道中一陣沉默,半晌後,才陸續有人說:「沒錯」,「就是這樣」,「讓該死的人去死,讓想活下來的人活下去」,「誰還想活得更久一些的?現在可以不幹。」但是,沒有人聽到異議,這反而讓他們感到失望,因為,在他們那矛盾的心中,卻是希望可以有人站出來,對所有人說:「我想要活下去,我不想當炮灰,我要成為英雄,我要創造奇蹟!」

然而,會這麼說話的人,只有三仙島里的那個人,在他們的記憶中,也只有那個人。當時,義體高川這麼說,有不少人是在當笑話來看,只覺得這人大放厥詞,然而,事到如今,真正這麼說,也這麼堅持著的,就只剩下這個人了。

「高川先生……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有人說:「很遺憾,過去我一直把他當傻子。」

「不止你一個,肯定有很多人覺得那傢伙惺惺作態吧,不過,現在我也很佩服他,真的。我不敢想像,自己可以變成那個樣子。」很多人都笑起來,「不過,與其說是尊敬,不如說是憧憬吧,他做到了我們做不到的事情。不是嗎?」

「確實如此。所以,讓英雄成為英雄,這是我們最後的責任,也是我們唯一可以做到的。」

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儀器讀數終於恢複正常,原本顯得十分漫長的路途,一下子就縮短到了用肉眼就可以觀測到敵人大本營的距離。倫敦中繼器的身影就如同驚鴻一瞥,再次消失於這些倖存者的觀測中。每個人都可以清晰感受到,宇宙聯合實驗艦隊又重新成為孤獨的艦隊了。除了他們自己,周遭全是敵人。

戰火紛飛,神秘涌動,宇宙聯合實驗艦隊如同孤獨的流星,在扭曲而抽象的世界裡划過,而在這個扭曲而抽象的世界裡,唯一沒有半點扭曲的事物,就是納粹的月球中繼器。提到「月球」,在所有的神秘專家心中都有一個固有的形象,然而,納粹的月球中繼器徹底將這個形象摧毀了。哪怕知道這個中繼器的部分基礎構造就是「月球」本身,也無法讓他們在第一時間辨認出,自己看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那不是固態,氣態和液態,有一個具體的輪廓,卻彷彿沒有極限範圍。明明看起來,體積是有限的,但是,只要目光追著這個極限去看,就會覺得,這個範圍極限正在以比目光轉動更快的向四面八方延展。只有在不去專註凝視它的時候,它才模模糊糊地存在著。

很難斷定,哪裡才是月球中繼器的邊緣,它已經明顯不呈現球狀。數不清的納粹如同下餃子一樣,一堆堆地從這個模糊的輪廓中跌出來,就像是在傾倒垃圾一樣。哪怕是宇宙聯合實驗艦隊里最有效率的計算機,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計算這些納粹的數量和比例。

「真是太瘋狂了。」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只覺得那些安全衛士竟然還能跟這些納粹打得有聲有色,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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