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2255章 近江的陷阱

桃樂絲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經擺脫了恐懼感,原本以為自己變成了超級桃樂絲的形態,就能夠比其他人更具備一種意志上的抗性。無論是過去她所達到的成就,還是系色中樞的表現,都讓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做好覺悟,為執行計畫而有所覺悟。乃至於,她覺得自己在許多方面要比不斷自我人格刷新的「高川」更加穩定,更有耐性,也比被約束的系色中樞更加自由,能夠將自己的能力在更多方面發揮出來——她認為自己擁有其他人都沒有的優勢,這些優勢讓自己擁有極強的適應性和全面性。

然而,偏偏在大幅度偏離計畫的異變發生之時,自己卻後退了,下降了。她十分清楚,促使自己這麼做的原因,不是因為「在後方同樣可以做出貢獻」,亦或者「必須有人待在後方,為前線提供支援」,也不是「系色中樞搶先一步站在了前方,所以自己只能後退」這樣的理由。

自己在恐懼。因為能夠比大多數人都要明白,如今自己等人是處於何等絕望的境地,所以,才比大多數人都要恐懼。敵人的強大,只有自己不斷強大起來,擁有了更多的見識,認知範圍也得到成長後,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來自於冥冥中的壓迫感,只有感受到自己的成長究竟是怎樣一種速度,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

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變化,無論是視為成長也好,視為變異也好,這種對自我的認知,反而就是一個最直觀的標杆。而自己要面對的東西,遠遠超過了這個標杆所能抵達的極限。就像是,在賽跑中,自己拼盡了全力後,卻只能看到前方對手的身影越來越遠,那是何等巨大的無力感。之後,自己拼盡了全力地去訓練,一次又一次在比賽中打破自己的記錄,然而,並沒有拉近和對手的距離,那個背影仍舊越來越遠,那是何等巨大的絕望感。

雙方的差距,就像是從一個最基本的條件上被鎖死了,哪怕有更改的可能性,但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卻無法實際進行更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理論上的可能性,是如此的飄渺,就像是謊言一樣,但卻偏偏不是什麼謊言——還有比這更讓人頹喪的嗎?

巨大的情緒波動貫穿了病院現實的超級桃樂絲,追著她進入末日幻境這個「人造人」的軀殼中。無論是在病院現實還是在末日幻境,她的形態明明都已經從物理硬體上杜絕了情緒的產生,然而,那讓她顫抖的情緒仍舊無視那些物理上的「不可能」,以超越物性的渠道,從四面八方湧來。

彷彿,這些情緒本身就是超乎她過去認知的東西,自以為是屬於自發產生,但卻從來都不是自發的,她所以為的「自己」,從來都不是「自己」。而所謂的「自我」,只是漂浮在那陌生而冰冷的「非我」上的一層油渣。

當桃樂絲產生這樣的念頭時,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這種試圖將自我存在否定的思維走向,正是末日症候群發作的特徵之一。如果她無法控制自己,就只會越發深陷下去,而她完全不像「高川」那樣,是擁有自我人格刷新機制的人,一旦崩潰就是完全的崩潰——大概會像是八景、瑪索和咲夜三人一樣,哪怕沒有立刻變成一灘LCL,亦或者自燃起來,也會從人格層面上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吧。

當她的腦海中閃過「八景」、「瑪索」和「咲夜」三人的名字時,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她們了——不管是因為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太過忙碌,還是因為別的什麼,自己確實很久都沒有想起三人的情況。關於她們的最後記憶是:似乎已經將八景和咲夜接入了中繼器……

但是,也只能用「似乎」這樣模糊的說法,無法給出肯定的回答。她們如今到底是怎樣的情況?桃樂絲想著,卻完全找不到相關的記憶。就好似在這一段時間,三人的存在感陡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僅沒有見過,也到這一刻為止,都從未想起過。

太奇怪了。明明是這麼重要的家人,明明自己等人所做的一切,最初就是為了拯救大家。可是,為什麼會突然忘記了呢?桃樂絲的瞳孔猛然縮了縮,她確認,自己的那份想要保護大家,想要讓她們擺脫「病毒」,恢複健康的心情沒有任何改變,仍舊是那麼的強烈。

可是,在重新想起她們之前,自己就像是連這麼強烈的情感和願望都拋到了一邊。明明動機沒有改變,可是,提起動機的時間是如此的短暫,彷彿從來都沒有時間去想,自己為什麼要戰勝「病毒」——彷彿這個行為就是目的本身。

自己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越是能夠想起更多的東西,桃樂絲就越是感到手足冰冷。不僅僅是末日幻境中,由火炬之光帶來的偏差在作祟,在那幾乎摧毀了計畫的異變之外,有某些同樣異常的情況正持續不斷地發生——如果說,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帶來的是一種強烈而猛然的衝擊,那麼,在偏差儀式發生之前——無法確定是多久以前——那可能已經發生的異常,就像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般,悄然侵蝕著自己的內心。

不,也不是完全忘記了八景、瑪索和咲夜三人。桃樂絲現在可以想起更多東西了,過去她所觀測到的一切,包括自身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被遺忘掉,而僅僅是,就如同一串毫無意義的數據存檔般,被自己忽略了過去。

是的,不是忘記了,而是忽略了。哪怕提起她們的名字,也從來都沒有特別在意過。

對於自己篡奪倫敦中繼器主權的行為,桃樂絲沒有任何感到不對勁的地方,只是,既然忽略了八景、瑪索和咲夜,從邏輯上來說,這種行為本身就有問題。因為,明明瑪索就是倫敦中繼器的核心三柱之一,自己也是依靠瑪索才能控制倫敦中繼器的,但是,瑪索正是被忽略的人之一。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都十分重要也十分關鍵,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忽略的存在,卻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對桃樂絲而言,很難想像這是自己的所作所為。

不僅如此,桃樂絲翻找著自己的記憶——其中關於瑪索的記憶還是挺多的,但現在看來,充滿了一種淡漠,就像是對待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樣。可是,無論從什麼角度去看,當時和瑪索產生交集的時候,瑪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絕非是可有可無,而是關鍵性的角色。可自己卻偏偏沒什麼想法,一點想法都沒有,就像是牽線木偶一樣,理所當然地交集在一起,又理所當然地分開了。

瑪索已經是這樣了,那麼,八景和咲夜呢?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就全然都沒有觀測到她們呢?桃樂絲越是回憶,就越是有一種莫名的驚悚感。

八景和咲夜現在到底是怎樣的情況?最後一次提及她們是在什麼時候?桃樂絲覺得自己快要想起來了,卻偏偏就沒能想起來。「最後一次」變成了一種非常模糊的狀況。這最後一次,到底是在怎樣的場合,存在哪些人物,又是什麼時間和地點呢?

是了,似乎想起來了,為了保存八景、瑪索和咲夜的人格資訊,大家竭盡全力去收集「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這兩種稱為「裝置」的東西,是過去的末日幻境中從未出現過的,只有這一次末日幻境中才存在——那麼,這個情報,又是從什麼地方獲知的呢?是從「江」那裡嗎?是「江」吧。是自己和系色中樞合力,從「江」那裡得到的情報。應該就是這樣。

具體是在和「江」接觸的哪一個階段獲得的情報?這部分記憶又變得模糊了。似乎並不僅僅是從「江」身上得到的,還涉及到少年高川。是一種把所有到手的情報碎片進行綜合整理後,才得到的結論: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是十分重要的,為了應對「病毒」,必須拿到的東西。

「啊,想起來了。」桃樂絲自言自語,「按照當時的判斷,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的本質,是『病毒』需要的東西。也是這麼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誕生之後,自然而然會產生的東西。就像是植物開花結果一樣,是最重要的果實。」

正因為是「病毒」想要的東西,所以,才不能讓「病毒」得到,進一步說,不能讓「江」得到,也不能讓「少年高川」得到。於是,爭奪開始了。通過種種布局,交鋒,交易,和少年高川,和少年高川體內的「江」,也和完全不見其形體的「病毒」進行爭奪。

最終到手的「精神統合裝置」被用來完成中繼器,是瓦爾普吉斯之夜轉化為中繼器的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部件。

那麼,與之相對的「人格保存裝置」呢?似乎是,當時認為會對咲夜、八景和瑪索三人的人格狀態帶來好處,是救助三人的重要道具,於是,由近江進行了手術。

就在這裡,桃樂絲的思維陡然停頓了一下,她意識到了,自己所感受到的異常最有可能的原因所在。

——是近江!

桃樂絲差一點就要跳起來,她沒有因為找到一個看似靠譜的答案而感到興奮,因為,這個答案很可能將代表一個更加惡劣的展開——自己在這次末日幻境中的所有行動,都無一例外的和近江有關。可以說,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近江參與其中。可是,在她自己的感覺中,近江一直都沒有太大的存在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