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2070章 守株待兔

藏在防化服中的到底是何許人也,安德醫生心中明白,因為在病院里還能夠正常活動的人已經不多了,眼前的人無論說話還是語氣都還有正常的邏輯性,足以證明對方尚沒有受到感染。安德醫生那無法穿透面罩的視線,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樣,比他所想的還要嚴重,已經不是人臉了——雖然並不意味著他的臉型從生物構造上發生了異變,但至少自己的神經系統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癥狀是肯定沒錯的。從物質角度看待自己之前遭遇的種種異變,歸之為自身大腦和神經方面的異化,也許片面,但卻肯定不會有錯。

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從來都不單純是心理疾病,也不單純是生理疾病,只是,視嚴重程度的不同,在行為上有相當明確的表現。安德醫生知道對方為什麼會用槍指著自己,在對方看來,如今的自己就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瘋子吧。這個病院里的研究人員都清楚,一旦發生癥狀,病人會做出何等古怪、暴躁而富有攻擊性的行為。

雖然在安德醫生看來,也從數據統計來說,防化服根本對「病毒」不起效,既無法降低感染的幾率,也無法真正讓人得到安心感,但是,在病發的高危期,選擇穿戴防化服的人還是很多。眼前這個人大概是研究人員之一吧,會在這種時候還在病人宿舍周邊活動的人,已經沒有多少了。孤島上維持治安的安全人員感染「病毒」的速度比研究人員感染「病毒」的速度更快。通過分析感染者的具體資料,可以感受到整個感染過程其實是有規律的,甚至可以說,擁有一個較為清晰的目的性——就彷彿「病毒」是有思維的一樣,能夠通過某種判斷標準,對目標進行分化和篩選。當然,如果「病毒」是有思維的,那就真是有點兒駭人聽聞,更多的研究者仍舊認為,「病毒」並非擁有思維,而是其本能上擁有傾向性,就像是「擇地而居」的樣子。

——不過,這個人已經認不出我了嗎?安德醫生沉默地看著指著自己的槍口,不由得產生這樣的想法。

「……我是安德醫生。」他說。

不過,對方似乎聽不清楚,槍口威脅性地向前擺了擺,哪怕隔著面罩看不清那張臉,也能從舉動中感受到對方的神經高度緊繃。

——我的聲音也改變了嗎?還是這個人其實也被感染了,所以聽不懂我的聲音?

安德醫生高舉起雙手,他可不想賭對方會不會突然開槍,哪怕自己沒有生病,也沒有躲開子彈的本事,雖然學過一點兒防身術,但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本事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鉗制對方。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通過動作來降低對方的警惕心都是優先的選擇。哪怕聲音無法溝通,動作也是可以看到的,反過來說,如果這個無惡意的動作在對方嚴重也變成了充滿威脅的樣子,那就要好好考慮一下,對方是不是真的正常人了。

被防化服蓋住全身的話,人類所有的交流手段都如同隔著一層紗,難以從表面細節去判斷對方的心理走向,安德醫生向來討厭這樣。

「……」身穿防化服的人似乎理解了安德醫生的動作,後退一步,槍口微微壓低了。安德醫生用眼角關注著槍口方向的變化,心想:這個時候開槍的話,子彈會射中大腿吧,考慮到對方再次抬起槍口的速度,被擊中腎臟也不是沒可能。

「出來。」對方的語氣很生硬,帶有情緒,讓安德醫生不自禁想:該不會這傢伙一直都守在這裡吧?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理由會是什麼?

一邊這麼想著,安德醫生輕輕退出了房間。他的行動讓防化服的人稍稍放鬆了一些,因為,這些動作都帶有強烈的暗示:彼此雙方是可以交流溝通的。

「你是誰?」安德醫生問。

防化服打了一個手勢,啟動了腰帶上的某種裝置,才說道:「可以聽懂我說話吧?」

「當然。」安德醫生平靜地說,他的體內就好似一團火焰在燃燒,但是,並沒有從語氣上體現出來。

「很好,看來裝置起作用,現在我也可以聽懂你說的話了。」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讓安德醫生不由得再次向對方腰間的裝置投去注視,是依靠這種裝置來糾正語音變化嗎?只聽到對方再次重複道:「你是誰?」

「我是安德。」安德醫生同樣重複道。

「安德醫生?」防化服明顯愣了一下,「為什麼你要到這裡來?」

「我也想問問,為什麼你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安德醫生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為了制止你這樣的人。」對方似乎對安德醫生為什麼會到這裡心知肚明:「在您之前已經有好幾個研究員過來了,反正你們的目的都是一樣,想要啟用這三個特殊的實驗體吧?」

「你也是研究員?」雖然是反問,但安德醫生的口吻卻是肯定的。

「安德醫生,我們是有協議的。」對方沒有回答的打算,而是用警告的語氣這麼說道。

「你也知道病院的情況,可以推斷全世界到底變得怎樣,這種時候還堅持過去的協議,是正確的嗎?」安德醫生習慣性試圖說服對方:「我們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除了這三個孩子,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不管有什麼理由,她們也還只是孩子。」防化服慎重地說:「我們一直以來都沒有直接對孩子下手過,也不應該這麼做。」

「哪怕世界會因此滅亡?」安德醫生反問。

「其他人也這麼說,但就我看來,這是兩個問題。」防化服的語氣也平和了一些,就像是想要勸服安德醫生般,說道:「就算啟用這些孩子,也不意味著可以拯救世界,不是嗎?沒有人可以確保,在這些孩子身上的試驗能夠帶來理想的結果。」

「我們已經在這些孩子身上做過很多試驗了。」安德醫生冷靜地說:「這裡不存在完全意義上的無辜者和受害者,廉價的同情心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就只是人類自身局限性導致的錯覺而已。」

「太冷酷了,安德醫生。而且,我也不想理解這種話。」防化服顯然有自己的想法,不過,在這個病院里多的是自願者,無論是自願做研究的人,還是自願被研究的人,誰沒有自己的想法呢?安德醫生沒有打斷對方的話,只是表現得人畜無害地聆聽著:「那些來到這裡想要做點什麼的人都這麼說,但他們沒一個成功的。」

「你殺了他們?」安德醫生問道。

「沒有,他們顯然忽略了這些孩子的特殊性所可能導致的異常,所以……」防化服說到這裡頓了頓,才意味深長地說:「安德醫生,您有沒有察覺到,和這些孩子有太多聯繫的人,無論是帶著善意,還是帶著惡意,都會發生一些狀況?」

「你是想說,我們都處於狀況中嗎?」安德醫生反問道。

「是的,靠近這個地方的人都會加重病情,而越是想要接觸這些孩子,病情的惡化就越快。」防化服說:「正因為她們是這樣的特殊,所以,更不能貿然行動。」

「……你現在的話,已經證明了,你也帶著和我類似的想法,才會出現在這裡。」安德醫生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但是,最終你還是什麼都沒做。」

「是的,我可以理解你們的想法,也確實什麼都沒做。」防化服說:「但是,做得多不一定比什麼都不做更好。」

「因為你失敗了。」隨著對話的進行,安德醫生正在逐漸扒開兩人之間的障礙,試著去看穿對方的本質。無論在這裡說的話有多漂亮,都沒有改變對方始終拿著槍指著自己的事實。這個對話,就是在這種帶著若有若無的敵意下進行的,安德醫生不喜歡這樣。

安德醫生扯了扯領口,他覺得自己的體內越發灼熱了。自己的病情正在加重,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對方所說的,越是接近那三個女孩,病情就會加速,安德醫生卻抱有不置可否的想法。在過去的時間裡,這三個孩子都沒有表現出這樣的特殊性,那麼,假設她們現在表現出來了,又是怎樣的因由在其中作用呢?而這些因由的深處又隱藏著什麼呢?這些更深入的問題,在安德醫生看來才是更重要的。

「她們只是孩子」、「當初有過協議」等等理由,已經不能在如今嚴重的現況下當作是毫無作為的理由了。

「……如果我失敗了,那麼,你呢?」安德醫生盯著防化服說,「你成功了嗎?如果你成功了,就不應該呆在這裡。」

「我既沒有成功也沒有失敗,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用激進的方法在她們身上找出決定性的因素。」防化服沒有任何猶豫地說:「她們始終都在變化,這種變化是如此的珍貴,任何打斷這種自然變化的做法都是多餘的。」

安德醫生完全明白了,眼前防化服里的人的確是一名研究人員,但是,卻是在研究方向上和自己這些人不一樣——這並不奇怪,對「病毒」的研究有許多路線,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思路,在得出結果之前,沒有人可以證明自己的正確,但是,資源是有限的,有限的資源會向某些路線和思路傾斜,如果在路線和思想之間的矛盾無可緩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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