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2069章 安德的戰鬥

所有發生在病院中的怪異現象都會和「人」產生聯繫,也許是形體上的,也許只是一種大致相似的輪廓,也許聲音上的,發出若有若無的呼喚,也許是人性上的,讓人不自禁從思維和感性上產生矛盾,但毫無疑問,所有體驗到這些怪異現象的人都認為它們的源頭就來自於自身。通常認為,這是一種將人的意識或潛意識表現為可視現象的某種變化,是「病毒」在每個人的體內造成的病變所帶來的效果,這並不僅僅是「幻覺」,因為「幻覺」是無法直接殺人的,但是,人體生理上的病變卻可以。

安德醫生看到這淡淡的影子如同水一樣流進密室中,又從影子中浮現出人類的五官,卻沒有原本想像的那麼混亂,也沒有原本以為的那麼鎮定。自己也被「感染」追上了,他的內心擁有這樣的覺悟,在其他人逐一被「病毒」感染的時候,剩下的人也遲早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倘若沒有,那麼,這個人就必然如同「解藥」一樣特殊。

研究者們一直都期望在大規模的感染中,會出現少數沒有被感染的人。在所有的人工都無法找出辦法的時候,也只能期待大自然的奧妙和深度,能夠讓人類自身產生抗體。然而,在這個病院里,如今這般讓人絕望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覺得自己能成為那特殊的擁有抗體的人了。

安德醫生一直都沒有找到自身被感染的證據,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如今目睹這緊逼上來的怪誕影子,他說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肯定不是慶幸,但是,當自覺得一定會到來的結果久久沒有出現的時候,他每一天都在感受到沉重的壓力。

所以,哪怕如今這個怪誕的影子讓他感受到了自身被感染的事實,卻仍舊讓他有一種另類的解脫感。

安德醫生認為自己的病情還很輕微,病院統計過所有病人的發病狀況,整理出一些大致的相似點。在起初,病人總會患上類似於感冒的癥狀,與此同時還有不同程度的思維跳躍,一個本來相當沉默抑鬱的人,也會在發病初期變得神經質起來,而原本就神經質的人反而會變得沉默。總而言之,視個人精神狀態的不同,總會發生一些和一般情況下的自己不同的徵兆。

安德醫生還沒有感受到這種徵兆。也許徵兆已經發生了,僅僅是自己還沒有察覺,但那無關緊要,一旦感染了末日症候群,在沒有血清的現在,在仍舊無法觀測「病毒」,無法捕捉其特徵的現在,無論察覺到或沒有察覺到,都無法避免會在接下來時間裡,病情迅速惡化,並最終發生生物結構上的崩潰。

假如眼前的影子是充滿了攻擊性,並確實擁有攻擊力,那麼,自己大概會被殺死吧,但是,退一萬步說,哪怕這個影子只是幻覺,產生這個幻覺的自己也無法避免從精神到生理結構上崩潰的結果。想要在病重到無法繼續研究之前獲得有效的成果,實在是太難了。

無論如何,安德醫生都覺得自己的未來是灰暗一片。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害怕眼前的影子呢?他凝視著這個東西,在一種矛盾的思維和情緒中猜想著這到底是什麼玩意。

影子不斷浮現各式各樣的五官,嘴巴、耳朵、眼睛、鼻子……沒有一次是重複的,也從不組成一個完整的人類五官輪廓,有時是三四個耳朵,有時嘴巴眼睛都有了,但卻少了鼻子,有時鼻子跑到了下方,眼睛卻出現在耳朵後,那流體般的影子也談不上「臉型」,連一個可以讓人產生聯想的輪廓都沒有。

它鑽進密室後,就停留在門邊,那不斷在影子中浮現又消失的器官,逐漸讓一直關注它的安德醫生有一種迷亂的感覺,彷彿在凝視的過程中,連自己的五官都受到影響而錯位了。不過,當他下意識去撫摸,用眼角的餘光藉助光滑如鏡的外物檢查的時候,卻實際沒有看到自己的五官有錯位的跡象。幾百年如此,他也無法再將自己的視線從這個影子上挪開了。

這怪異的影子擁有可怕的存在感和吸引力。

安德醫生用對待人的方式問出了「你是誰?」這樣的問題,然而,影子沒有發出聲音。安德醫生也無法判斷它究竟是天然無法發聲,還是行為上的沉默。總而言之,這影子沉默著,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這麼一直呆在密室唯一聯通外界的大門邊,讓安德醫生想要奪路而逃都沒辦法,也無法琢磨出它到底想要做什麼。

安德醫生開始覺得腦袋有些恍惚,他知道這不是正常情況,一直以來,他的腦袋都轉得很快,而且一向思路清晰。恍惚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十分常見的癥狀,他過去不了解這種恍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道患者在恍惚的時候,腦子裡到底出現了什麼——現在他知道了,這種恍惚是突如其來的,猛然清醒之後,也無從知曉自己到底在恍惚時想了什麼,只能從感覺上覺得,並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想,並不是完全的空白。

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向後退卻,拉開了和影子的距離。他開始感到身體在發熱,就像是感冒了一樣,有些昏沉。

——開始變得嚴重了……太快了。

安德醫生真切地這麼認為。

不過,從沉默到恍惚,再到突然清醒過來,安德醫生隨後就有一種強烈的意識:不能再將注意力放在這個怪誕的影子上了,自己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哪怕這個影子是真正的怪物,自己也無法判斷會在什麼時候,怎樣的情況下被它殺死。如此一來,反而是自己的研究更加緊迫。

安德醫生的這個念頭浮現之後,就產生了越來越強烈的衝動。這種衝動讓他掙脫了這個怪異影子的莫名吸引力,再次回到控制台邊,繼續自己的報告和研究。

影子就這麼靜靜地觀察著。

當安德醫生再次從那堆積如山的數據中抽身而出的時候,愕然發現影子已經消失了。

「真的只是一個幻覺嗎?」他不由得這麼想到。

安德醫生當然無法得到答案,但是,他也並不執著於這個答案。比起答案,更重要的是研究,他將自己選中的數據打包,錄入到磁碟中,便帶著一如既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密室。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門外過道的時候,卻再一次被怪誕的景象震撼了。

長長的走廊布滿了和無機材料既然不同的有機血肉,這些就像是增生的物質一樣攀附在天花板、牆壁和地面上,而並非是被臨時塗抹上去的。

安德醫生知道自己的病情再一次加深了。然而,他早已經下定了決心,只要自己還能思考,就不會因為這種恐懼而原地止步。他已經想到了新的可以嘗試的辦法,至今為止,所有的高川複製體都是利用其他和「高川」無關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改造而來的,那麼,如果使用我和「高川」有更緊密關係的病人呢?他想到了最早接受特效藥治療,卻仍舊喪失了人格的三個女孩:咲夜、八景和瑪索。

儘管在最初和「高川」簽訂研究協議的時候,「高川」以自願的實驗體身份,換取了病院認真將這些女孩當作是等待救治的患者,而並非是實驗體的承諾。到目前為止,病院也確實遵守了這份協約,就連超級系色的誕生,也更多是一種特殊方向的病變結果,人工改造的痕迹極少,但如今病院的狀況變得如此惡劣,甚至於連全世界也許都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安德醫生不覺得還有堅守這份協約的必要。

換句話來說,如今他能夠想到的辦法,都只能通過違反協約來進行,如果這麼做可以讓研究更進一步的話,他認為自己有必要,也有價值去這麼做。

安德醫生不知道自己還能清醒多久,還能活多久,也許自己違反協約的試驗也無法得到理想的結果,也許得到了結果,自己卻等不到應用結果的那一刻,但是,沒有關係,他並不執著於自己是否可以得救。他迫切地,想要驗證自己的新思路,找到結束當前這讓人絕望的困境的曙光。

安德醫生摸了摸牆壁上增生出來的血肉,用力撕下了一塊,周邊的血肉便宛如痛苦般扭動著,他依稀可以聽到哀嚎的幻聽,但是,他的內心卻變得更加的冰冷堅硬,他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這種變化,那些曾經對患者抱有的憐憫,對自己的毫無成果產生的惱怒,對幻覺和現況的恐懼和絕望,都在質變成別的某種東西——那是莫名的情緒,是強烈的衝動,是比以往還要強勁的動力。

在這種與內心深處質變的東西的支撐下,他突然覺得自己對這些怪誕的現象不再抱有好奇和恐懼了,但並不是因為失去了好奇心和恐懼感,而是知道將會有更大的恐懼降臨,在那個更巨大的恐懼的對比下,如今所有的好奇和恐懼都是蒼白的,不值一提的。

他回到正常的通道中,進入還在運轉的電梯中,一路上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彷彿人都死光了,但是,他還是可以聽到人的說話聲,很細密,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彷彿有人在暗中窺視自己,甚至於,自己可以感覺到,那些人在窺視的同時充滿了恐懼。

充滿了恐懼的竊竊私語聲讓他內心中,那情緒和感性的質變更加迅速,就好似要不這麼做,自己就會崩潰一樣。

安德醫生用目光巡視著,卻完全找不到這些人。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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