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2044章 回潮

三對眼睛和人的眼睛截然不同,無論形狀還是顏色都充滿了猙獰的氣息,那血紅色的眼白彷彿非是固態,而是搖晃的血液,那冒著灰敗色澤的瞳孔彷彿隨時都在扭曲,呈現一種渦旋態,就像是要將與其對視者的靈魂都絞入其內。說是狼也非狼,說是狗也非狗,那頭顱是模糊的,只有一個大致的恰好滿足人們想像力的輪廓。除了頭顱之外,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團黑煙,至少在它撲下來的時候,在那如同時間暫停般的緊張感中,高川只看到了這顆頭顱——僅僅是頭顱就已經漫溢了充滿惡意的存在感。

灰霧惡魔,地獄犬。前者表明了它的存在方式,而後者僅僅是神秘專家對這麼一個形象的命名——雖然借用了神秘學中的「地獄犬」這個名字,但是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東西。甚至於,灰霧惡魔中的「地獄犬」也並非是某個種群的稱呼,灰霧惡魔是沒有種族性的,它們的個體在大多數情況下,被神秘專家們默認為一種現象,一種外在的表現形式,哪怕在許多時候,它們都表現出個體性和智慧性。

在高川的腦海中,被通稱為「地獄犬」的灰霧惡魔其實有多種外型、戰鬥方式乃至於外在表現的性態,根本就無法單靠外表去確認這種灰霧惡魔到底有怎樣的本事,無法斷定它所表現出來的神秘,會產生怎樣的現象——這意味著,在突襲的時候根本無法針對性地做出反應,而自己所做出的任何一種反應都有可能是「錯誤」的。

死亡在這些非己所願的錯誤中時常出現,大多數碰到地獄犬的人,就是這般運氣不好地連一個照面都沒走過,就葬身在那錯誤的應對中。哪怕是有經驗的神秘專家,也無法照搬過去的經驗,莽撞地判定這次襲來的地獄犬一定會有「這樣的能力」,而並非是「其他的能力」。

高川也同樣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絕對正確的判斷,幾率在這不到一秒的時間裡變得可怕。在生出恐懼之前,他的戰鬥意識已經給出了好幾個處理方針,然而,任何一個都無法依靠當前的身體做到。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生的血肉之軀,從反應到動作,所需要的時間遠比義體和腦硬體的配合更久。高川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隻地獄犬如烏雲蓋頂般從天花板上撲過來,在他的腦海里,「不要抬頭」的警告遠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間段都更加清晰。

這裡有一個邏輯,對正常人而言,是很難理解的——如果不抬頭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次的危機嗎?從神秘學的角度來說,回答是:很可能。

哪怕是灰霧惡魔也不會貿然出現,尤其在沒有灰霧的地方,高川可沒有在這個廁所里看到半點灰霧,這意味著這隻地獄犬的出現很可能是「有條件的」。自己觸發了某些條件,就如同踩中了陷阱的觸發器一樣,才導致危險突然來臨——然而,哪怕已經提前有一種預感,將「不要抬頭」的警告認真對待了,也很難不去「抬頭」。

從頭到尾的過程,就像是一個自己不得不踏入的陷阱。高川的腦海中閃過諸多念頭,在那劇烈波動的情緒和思維中,他可以感受到更多的東西:奇怪的傳聞,失蹤的學生,消失在門後的野獸般的怪物,離開的「白井」和「森野」,停留在廁所男性入口外的「八景」,突然從天花板撲出來的三對眼睛的地獄犬——這一切就如同閃電一樣回放,解剖,重新編織。

在他能夠做出行動之前,那個直覺的預感因為這般思考而變得更加強烈了。

「江」就在這裡。

下一刻,地獄犬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張開的血盆大口沒有散發出任何野獸的臭味,卻也沒有真正的生物那樣的鮮明,那嘴巴內里的一切看起來也是扭曲的,「牙齒」、「舌頭」、「喉嚨」全都像是抽象畫一樣,甚至沒有一點兒立體的感覺。

這張嘴巴張開如此之大,讓高川覺得它能夠一口就吞掉自己,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從三維立體的「人」向著紙張上的平面畫像變化。他甚至不需要去刻意思考,大腦中就自然而然浮現「降維」這樣的辭彙,可偏生他十分清楚,這僅僅是自己的認知中,看似最契合自己所能觀測和感受到的狀況的辭彙,這個辭彙其實並不準確。

人的原生大腦是很容易被欺騙的,人的大腦習慣於尋找邏輯性的因果,如果無法找到,就會自行給出一個因果,哪怕那並非是正確的邏輯——人的大腦運作遵循著邏輯性,並且,只要有邏輯就行,這個小知識哪怕是一個高中生都清楚,只要他稍微閱讀一些課外讀物。

高川下意識就確定了,自己的腦海里所給出的「降維」概念,正是邏輯被欺騙的結果——因為自己的認知的確無法給出當前變化一個準確的解釋,所以,大腦自行使用了一個看似有邏輯的解釋。

這根本就不是「降維」,而是更複雜的神秘力量。這隻地獄犬從神秘力量的表現形式來說,比他過去所遇到過的任何一個地獄犬都要強大,也都要神秘。

這個直覺就像是又一次證明了,「江」就在這裡,距離自己根本不遠。只是,這個距離感並不是正常的直線距離,而是另一種概念。

高川在整個兒被吞掉的一刻,最後做出的動作,是將整個右手向這張血盆大嘴的喉嚨里插入——他當然知道,自己又違背了另一條警告:不要將手放進狗的嘴巴里。

哪怕沒有太多的證據,高川也相信,這裡的「狗」指的正是眼前的地獄犬。然而,為什麼會在同一個出現兩個警告,並且,這兩個警告都和同一物事有關呢?是因為有兩個人遭遇並洞穿了同樣的事情嗎?還是同一個人經歷了眼前的神秘事件,並在危機關頭留下了對後人的警告嗎?

不可能!

高川確信,無論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他們同樣遭遇了眼前的狀況,才留下警告」的結果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在這所學校里的都是普通人,而普通人根本無法對眼前的狀況及時做出反應。即便是他這個素有經驗的神秘專家,在正常人的素質狀態下,都無法留下隻言片語,又怎麼可能會出現「正常人的學生留下警告」這樣的事情呢?

所以,留下警告的肯定不是人。

至少,不是正常的人。

將其當成是某個神秘專家的警告也太過順其自然了,與之相比,高川更寧願相信,這兩句警告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從陷阱的角度來說,如果存在兩個觸發器,那麼,當第一個被觸發的時候,第二個的觸發機制肯定是和第一個相反的。

當自己不顧警告,抬頭上看,導致地獄犬的降臨時,正常的邏輯都會對下一句警告嚴加遵守,但從陷阱的角度來說,這反而會觸發更進一步的危險。

在正常情況下,既然能夠如此深刻的想起這兩句「警告」,那麼,面對撲來的地獄犬,人們伸出的手會下意識收回來吧——因為,警告已經給出了:不要將手伸進狗的嘴巴里。

但是,高川判斷了,這是錯誤的。

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將手更進一步伸進了「狗」的嘴巴里。在被那抽象畫一樣的利齒刺穿身體前,他的手率先觸摸了到什麼。那是一種十分奇怪的觸感,說有實體也不盡然,這種觸感足以用「空虛」來形容,反而像是從充滿了空氣的地方伸進了真空里,手的受力頓時產生了相當大的差異。

高川覺得自己的手臂在自內而外地膨脹,並且,以一種更快的速度向深處滑去。若要形容,那就是「手臂陡然間變大了,以更兇猛的力量向內部擊打」,但是,這樣的變化並非是他主動去做的。他的身體甚至被這股向深處擊打的力量牽動,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一個骨碌就衝進了地獄犬的喉嚨深處。

就在高川覺得自己向前摔去的下一刻,膨脹的手臂終於像是砸中了什麼,他聽到了相當清晰的如同玻璃破碎的聲音。

這個聲音讓他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這才察覺到自己正躺在廁所的地板上。

他的腦子有一片空白,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橡皮擦去了一小塊,而他並不知道被擦去的到底是什麼內容。

地板的瓷磚晶亮,就像是一直都有人打掃的樣子,和之前學校舊廁所的觀感完全不同,但是,格局是一樣的,他正躺在那隻地獄犬撲下來的隔間里。他按著太陽穴,小心翼翼地爬起來,率先注意到的就是天花板上的吊燈,堪稱簡潔優美的花紋線條,就像是五星級酒店的吊頂燈,根本不是一所普通高中的廁所所會有的。

怪異的明亮,怪異的優美,怪異的乾淨,全都擁擠在這個和學校舊廁所一模一樣的格局中,讓那怪異的感覺成三倍增加了。

高川還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的,期間或許還發生了比自己所能感知到的過程更長的狀況,不過,自己的確是因為地獄犬的突襲,才到來這裡的沒錯。

不要抬頭;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里。他全都做了,所以,才來到這裡。眼前的怪異並不讓他感到畏懼和迷惑,反而,他覺得這正是自己的第二個選擇正確的結果——自己沒有死於陷阱,那就定然和「江」更近了。

自己和「江」之間的距離,並不是正常直線的距離,甚至不是尋常意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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