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2040章 似曾相識的世界

世界裝滿了水,那是大海。瓶子里裝滿了水,那也是大海。他漂流於裝在瓶子中的大海中,追逐著海面上那希望的亮光。波光粼粼,美輪美奐,就像是月色照入了深海中,在他的身邊也有看不見的魚群珊瑚美景徜徉著,而他卻只是向上浮去,一個巨大的強烈的根本無法容納其它念頭的衝動,讓他掙扎著上浮。

他向海面的波光伸出手,十米,八米,七米……兩米,一米,終於衝出了海面。然而,一直披灑在海面上,如今披落在他身上的光,竟然是紅色的。

鮮紅的紅色,深邃的紅色,不潔不詳的紅色,充滿了人所無法理解的惡意。

光是從上方照落,但是上方並不是他所想像的天幕——根本就不存在天幕,也不存在星星、太陽和月亮,同時也沒有其它想像中的光源,那只是一個寬廣如天幕的「面」,無法形容這個「面」,說是平面肯定不正確,說是有一個具體的輪廓也不正確,感覺不到體積和形狀,那只是存在著,遮蓋了目及的整片天空。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飄浮著的大海,只是裝在一個巨大瓶子中的水。而光源,正是那個如同天幕的「面」上正在大大睜著的「眼睛」——和尋常可見的「眼睛」,和正常的想像中的「眼睛」都不一樣,只是在看到它的時候,心中只覺得那是一隻「眼睛」。

眼睛從瓶口窺視下來,那鮮紅如血的不詳之光,便是這隻眼睛的「目光」。

充滿了惡意的目光,充滿了惡意的注視。無法理解的惡意,比那無法理解的宛如天幕的「面」還要讓人顫慄恐懼。

事先沒有想到會見到這樣的一幕,但是,假設事先想到了,這個時候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還是瘋狂嗎?還會尖叫嗎?

大概是的。

高川已經無法可想,巨大的衝擊以他未曾體驗過的洶湧拍打著他的靈魂,當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在尖叫了。

「啊啊啊啊——」瘋狂的尖叫,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也會發出這般瘋狂又慘烈的尖叫聲。

他已經無法梳理自己內心瘋狂捲動的情緒到底是什麼,那被壓倒在恐懼之後的思緒到底又是些什麼。甚至於,已經無法去分析這一幕到底是意味著「勝利」還是「失敗」。

在那無可排解的恐懼之餘,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宛如瘋子一樣對自己說:我抵達了,我抵達了,我抵達了,我抵達了……

我抵達了奇蹟。

只是奇蹟並不讓人喜悅,也不是所有人曾經想像的那樣。

說到底,奇蹟不就是「極難做到的,不同尋常的事情」嗎?

現在的,的確是「不同尋常」。

……

有人在推肩膀,高川在一陣心臟停止跳動的驚悸中用力睜開眼睛。只有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才察覺自己做了一個噩夢,他無法忘記那個瓶子中的大海,瓶子外的惡意之眼,以及沉浮在大海中瘋狂尖叫的自己。他覺得自己是真的瘋了,因為那樣的尖叫是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做的事情,只有瘋了的自己,無法自控的自己,才會發出那樣的尖叫。但是,睜開眼睛,便宛如從噩夢中醒來,再回顧噩夢,雖然仍舊驚悚,讓人背脊發涼,無法遺忘那深深的恐懼,可是,那荒謬的景象,那惡意的輪廓,全都變得不再清晰,反而讓人無法找到那讓自己變得瘋狂的具體因素了——就像是,雖然是荒謬的,但也就如此而已,雖然是惡意的,但也就如此而已,雖然是讓人恐懼的,但也就如此而已,並不嚴重到讓自己這麼失態。

即便如此,心臟彷彿停止,喘不過氣來,背脊額頭滿是冷汗,這些生理反應卻依舊強烈。高川就像是憋了幾萬年的氣般,深深地扯著呼吸,然後反應過來,有人將自己從那個噩夢中喚醒——不,他猛然又如同從剛睡醒的懵懂中,再一次清醒過來:他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是誰。

自己是高川,是義體化的高川,是執行超級高川計畫的階段性高川,是執行桃樂絲和系色的計畫的義體高川。自己,不應該在這裡睡著,不,說到底,「睡著」對義體而言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任何一次「做夢」,尤其是「做噩夢」都是一種預兆,必然是某種神秘力量於冥冥中的干涉。

並且,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從過去到現在,貫穿那場「瓶中之海」的噩夢,直到此時此刻,自己都在執行一個明確的目標。

將自己所能感受到的,以及所能記起來的一切,都以一條邏輯貫穿起來,那麼,就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眼下的情況無論是怎樣,都是「奇蹟」之後,亦或者就是「奇蹟」本身。是「程式」的作用,將自己推入這個景況中。

那麼,眼前的景況是什麼樣子呢?

義體高川下意識用意志去啟動「腦硬體」、「視網膜屏幕」和「義體所有的觀測系統」,然而,沒有任何回應,就像是自己發了瘋,才臆造出這些不明所以的鬼東西。映入眼帘的,是再正常不過的尋常人的視角,沒有任何儀器和數據化的冰冷,一切都是鮮艷生動的,卻又是極度片面的。用以接受信息的不是探測器,不是視網膜屏幕,而就是「眼球」、「鼻子」、「耳朵」、「肌膚」等等肉體部分,這些也是生動、溫暖、真實而脆弱的。

心臟在跳動,可以看到手腕上青色的靜脈,氣味是如此的真實,又是如此的模糊,所有的好的味道和壞的味道,很難分出清晰的層次和類型,也很難直接分析出到底是如何之好和如何之壞,所有的信息都混淆在一起,一囫圇就湧入到大腦中。大腦沒有腦硬體的輔助,也無法進行更深層次的分析,無法得出更加細緻化的結論,同時也失去了輔助用的知識信息,只有那可憐的記憶存儲的大腦,連腦硬體百分之一的效率都無法達到。

大多數知識儲備都消失了,身體能力也大幅度衰弱了,觀測能力蛻化到了只會讓人茫然的程度,所有這一切變化都極度讓人難以忍受。心臟的急劇跳動,難以平復的呼吸,無法管理的內臟活動,無法約束的神經反射,這一切,都在揭示著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自己變成了一個普通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彷彿從未接觸過神秘,也未曾擁有神秘力量的「高川」。

義體高川,不,此時只能自稱「高川」了。他想著,心中的滋味當然是五味陳雜的,然而,這樣的變化卻又意味著自己的確身處於某種異常中,這種異常或許從某個角度,正意味著「計畫正在進行中」,所有的困難,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弱小和所有讓人難以忍受的折磨,全部都是「計畫通行」的結果。

那麼,「江」在哪?

這麼想到,高川突然又想起來了,是有人推了他的肩膀,將他從「噩夢」中「喚醒」。那麼,那個人在哪?

他猛然四顧尋找,立刻就發現一個眼熟的學生坐在旁側的桌子上,笑嘻嘻地看過來,就像是他一直在看著——「太搞笑了,高川,到底做了什麼夢啊?」他這般說著,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剛剛醒過來,還處於懵懂中的笨蛋。

高川緊接著就意識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教室」,眼前的學生是「同學」,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大的男生,而自己,也絕非是上了大學的「青年」,而是一個尚未成年的高中生而已。有信息天然就從腦海中浮現:如今的自己只有十七歲,是這所學校里的優等生和班級幹部。

正在戲謔自己的男同學也是自己熟識,因為他就坐在後桌,是班級里的「好朋友」,但是,名字一時半會記不起來了。

而所有這一切關於此時的自己的信息,都讓高川有一種莫名其妙又極度深刻的熟悉感。在他的記憶中,自己絕對不是在這所高中上學的,但是,關於這所高中的信息又是如此的詳細,正如同在學校里呆了兩年的學生幹部所能了解的那般。

自己的記憶,就像是分裂了一樣,但是,又似乎正在融成一片,詭異而模糊。

「我……我到底是……」高川沒能及時回應這個好朋友的笑談,只是呆愣在那裡。

「還沒醒?你睡得也太深了吧,真少見。」男同學有些疑惑,「喂,沒事吧?身體不舒服?」

「不……我……只是……」高川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一切反應都是僵硬的,太多的念頭湧上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陽穴。眼前的一切是「正常」的,但因為「正常」,所以才是「怪異」的,這麼說,不知情者肯定是無法理解的吧,但是,高川正是這樣的感受。

「我只是有些累,我想再躺一下。」高川頓了頓,選擇了這麼說道。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一個人安靜地消化眼前這一切。

「哦……」男同學也沒什麼抗拒,只是仍舊有些憂心,看了高川一眼,說:「那你就躺吧,如果真不舒服就早退好了,對了,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儘管叫我。」這般說著,再端詳了一下高川的臉色,這才向教室後門走去。

高川的身體放鬆下來,爬在自己的課桌上。現在他又發現了一點,雖然學校是不同的,但自己身下的課桌椅樣式卻是相同的,尺寸、大小、形狀、傾斜度、乃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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