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897章 新日記 3

我突然來了靈感,我奮筆疾書,我彷彿忘卻了之前的內容,又在冥冥中有一個聲音提醒著我,這就是關鍵的轉折,某一次章節之中,隱藏著某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暗示,我將自己所能猜測到的,所能想像到的,所能理解出來的,所認知和見到的,所無法見到卻可以感受到的,物質化而現實的,充滿意識和象徵性的,統統都用這支筆敘述下來。然後,我也不再記得,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著筆,又是如何拿到筆和紙的。

我在冒險中賓士,受傷,墜落和死亡,但只要我願意,我總能在這個末日幻境中,找到可以記錄自己思想的紙和筆。我描繪的不是我,但也是我,從前的我從更從前的我之中誕生,如今的我從另一個尚存在的我中誕生。我們是一體的,但又是分離的,說到底,我們只用「高川」這個名字所具備的意義聯繫在一起,而這便是我們認知中最為緊密的關係。

我又一次抬頭看向窗戶對面,宛如黑白電影般的房間,阮黎醫生就像是只存在於過去的幽靈,她的輪廓伴隨著時間的流動——倘若時間真的有所流動的話——發生了一點一滴的變形,也許這種變化太過於緩慢而自然,而讓人產生她沒有變化的錯覺,但我仍舊能夠對比腦海中那鮮明的過去印象,注意到她的變化。

我已經有多少時間沒有和她說話了呢?並非是我對她在內心中產生了別樣的意見和想法,也不是我在認知中認為她已經不是她。她的確就是阮黎醫生,我認識她,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思想和情感,但是,一個強烈的直覺讓我在她說話之前保持沉默。我可以感受到,她隔著窗戶,從那房間里凝視著我,觀測著我,但我無法肯定,她所注視的是此時此刻的我。

中繼器里的一切都很古怪,我已經見過太過古怪的事物,一切都宛如幻覺,卻在幻覺中暗示著真實,它們渾然一體,讓我無法分辨哪裡是幻覺,哪裡是真實,但是,我的直覺一定會給我帶來警示,而我對這古怪的詭異的神秘的危險的,讓人恐懼、絕望又混亂的一切,都已經習以為常。

她還在凝視著我,凝視著不在這裡的我。我從日記已經存在的內容中,我從那冥冥中響起在腦海中的聲音中,從那宛如燕子般掠過天空的直覺中,再一次意識到,她已經死了。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活人,也不是死者,也許,就僅僅是一個幻覺,一個從病院現實遺留在末日幻境中的殘渣——是的,阮黎醫生已經在病院現實里被「病毒」感染,變成了末日症候群患者而死去,她遺留在末日幻境中的殘渣,卻因為拉斯維加斯中繼器而保存下來,不,更確切來說,我眼前的這個幻影,才是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爭奪戰中真正的勝利者。

而我,不過是一個被這個幻影歡迎的寄宿者和代理人而已。

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在我的意識傾向下,朝著某個方向移動,但並非是我驅動了它,而是阮黎醫生為我驅動了它。我一想到這裡,內心就不由得隱隱作疼。因為我願意相信,阮黎醫生哪怕死亡了,也仍舊在以這般幻覺幻影的形態幫助我。

我不知道自己所要進行的計畫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我只是希望它能帶給大家一個美好的終結,但是,現實和希望不符也是常有的事情。也正因為我無法確定自己是百分之百正確,所以才渴望另一個我和桃樂絲她們執行另一個計畫,哪怕在我的心中,自己的正確達到九成,而桃樂絲她們的正確連一成都不到。

我的心在搖擺,但是,我並不打算妥協。我不希望將最後的結果託付給命運,但是,我卻深深感受到,命運究竟是如何從概率中,促使我們到達一個既定的軌道上。面對那可怕的未來可能性,我需要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徹底變得瘋狂。

我不斷觀測著自己,對照著自己。另一個高川的存在,日記中所記錄下來的,他的想法和選擇,就是最好的參照物。從這個參照物身上,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在思想、精神、心理等等意識層面上的惡性變化。

然而,我也十分清楚,在愛上她或它的時候,這一切就已經無法挽回。

我的思緒宛如脫韁的野馬,宛如河道崩潰的洪水,在那清晰可知的認識和模糊不清的感受上賓士,咆哮。而我注視下的窗戶另一邊的房間,阮黎醫生的形象也愈加變得扭曲古怪,她現在只具備一個人形了,若非一直注視著她的變化,恐怕在看到這樣扭曲形態的第一眼時,我也無法將她認出來吧。

這些從我自身出發的,從我所觀測到的外物出發的種種變化越是強烈,就越是會讓我感受到一種發自靈魂的繃緊。它綳得越來越緊,就像是要一觸即發。

就是在這樣愈加繃緊的感受中,我似乎可以感受到,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正在迅速靠近那個充滿了吸引力的點——說那裡充滿了吸引力,並不是什麼褒義的說法,具體來說,我可以感覺到宛如陷阱般的惡意以及某種針刺般的威脅,也正因為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才能肯定那一定是我所要面臨的情況中,十分關鍵的地方,而這種吸引力,正是處於這麼一種「關鍵性」的認知。

漸漸的,我不由得去聆聽。在我的腦海中,有一個旋律正在升起,從微小如蟲鳴般,到清晰在耳邊可聞。「高川」體內深處,我的靈魂深處,那個它在唱歌。就像是在歌頌劇中人物的精彩演出,也像是在讚歎劇情的精彩——在它的觀測中,它欣賞著這齣劇幕,它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後繼發展,而我無法反抗。

我漸漸迷失在這個聲音中,覺得它雖然讓人恐懼萬分,讓人瘋狂絕望,卻又如此美妙。

然後,在某一刻,我依稀聽到了鐘聲的響起。

在這一瞬間,我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的知道了一件事情:這是新年的鐘聲,一九九九年來臨了!

我猛然看向另一面牆壁,那裡似乎有鍾,但我這時看去時,那裡什麼都沒有,就是一片乾淨整潔的牆壁而已。可那宛如幻聽般的鐘聲,仍舊在我的耳邊敲響,就像是從那個方向,從那堵牆壁上傳來一般。

在鐘聲響起的這一刻前,這次末日幻境到底是什麼時代?什麼年月?什麼時間?我不記得了。也許正因為如此,「一九九九已經到來」的認知所催發的感覺,才會如此的強力而深刻,就像是我所知曉的全部世界,無論是末日幻境還是病院現實,只在這個時候,不約而同地抵達了一個準確的時間。

在這一刻之前,所有的時間都是「虛假」的,而只有這一刻的時間,才是真實不虛的,是計時的起點。

我又感受到了什麼,我抓緊時間用筆和紙記錄下來:

——

像是「高川」的人影在病院的大樓之間走動。月色已經被天空的陰雲掩埋,彷彿隨時都會下雨,空氣中的濕氣只需要鼻子嗅嗅就能清晰感覺出來。那些人影無法在慘淡的燈光和濃重的陰影中交錯,無法肯定具體的數量,他們就像是幽靈,又像是怪物,在這個時間以這般形式行走在空無一人又彷彿隱藏著許多非人之物的世界裡,就彷彿他們來到了自己的主場。如果有人注意到這些人影,感受到他們的移動,一定會打心底感到恐懼吧——人影本身並不恐怖,但是,正如同人們沒來由會害怕寂靜漆黑的夜晚一樣,一定會因為這樣的夜晚產生了這般的動靜,而覺得不知所措。

他們像是在戰鬥,在躲藏,卻無法看到他們的對手——偶爾影子閃過,他們好似受傷了,又好似發瘋了,印在牆上的影子變得扭曲,充滿了痛苦,然後變成了不是人形的某種形象。隱約中,有毛骨悚然的聲音鑽了出來,就像是怪物在低吼。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影到底在做什麼,又到底在和什麼東西戰鬥——可是,他們絕非是病院現實的這個島嶼上所發生的怪事中最為怪誕的。從過去到現在,病院的研究者們都在嘗試尋找「病毒」,但是,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的進展都一一被堵死的現在,他們伴隨著這個島嶼病院,全都陷入了一個讓人絕望的,孤立無援的狀態。

就連安德醫生也無法說清楚,這一切變化的細節到底是怎樣的。惡劣的轉折並非是一下子就全部爆發出來,卻如同溫水煮青蛙一樣,當意識到的時候,掙扎就已經變得十分困難了。這個寂靜的夜裡,站在窗戶邊,感受外邊的一切時,那隱約襲來的,越來越讓人焦躁的緊張感和危機感,格外讓人相信,自己正處於某一個絕對危險的狀況下。

因為恐懼,沒有人會在這時出門,而這樣令人恐懼的夜晚,已經持續了一星期左右。

在這一個星期里,令人沮喪的信息接踵而至,先是被寄以厚望的阮黎醫生染病身亡,隨後又有不少曾經取得重要成果的研究者染病身亡。「病毒」在這段時間的活躍度,遠超過去任何一個時間段的活躍度,不僅僅是在這個病院中是如此光景,通過島嶼外界對病院的支持,也能清晰感覺到「病毒」在全世界的擴散,以及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大規模出現和惡化。

就一定程度上來說,儘管這個病院仍舊是研究「病毒」的最前沿,但是,「病院」本身的不良狀況,已經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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