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724章 行止

直到在澳大利亞的某一個港口安頓下來,高川都在思考這一千萬人的事情。中將雖然用委婉的語氣述說,但高川知道,他所傳達的意志不是「希望」,而是「要求」,乃至於是「命令」。當然,如果覺得「命令」不妥當,想要拒絕也沒有問題,沒有人限制誰必須怎麼做,只是,必須做好承受「拒絕」所導致的種種結果的心理準備。

如果拒絕在三仙島上安置這一千萬人,所帶來的種種後果是可以想像的,哪怕有網路球的支持,也可以有多糟糕就想像得多糟糕。況且,高川不覺得,網路球會支持自己拒絕這個要求。第三次世界大戰開始後,無論是網路球之類的神秘組織,還是各國政府,都對這次戰爭的人口損失做過初步估計,在「將會超過上億人口死亡」的結論面前,倘若一千萬人可以讓戰爭的一方獲得更大的優勢,僅僅從理性的角度去考量,大概是誰都無法拒絕的吧。

不,嚴重一點說,高川也有想過,倘若自己以不忍心看著一千萬人死去的理由,拒絕安置這一千萬人,而包括中央公國在內的當事人等也都沒有追究責任。那麼,以三仙島不完全的戰鬥力去加入這場戰爭,最終導致的人員傷亡總數,會不會反而更大呢?

高川以自己有選擇的前提,對這一千萬人所起到的作用進行評估,以他們將會全部死亡的前提,去對比不這麼做將會導致的損失。理論上的數據,更傾向於中央公國政策決定的正確性,但是,這麼一句話始終繚繞在高川心頭:那些理論上將會隨著時間擴大的損失,都實際還沒有發生,而一千萬人的死就近在眼前。

明明戰爭結束後才能統計的數據,卻放在眼前,以假設的方式,以一種冰冷的理論,去衡量眼前一千萬人的性命是否「值得」,這麼做真的是正確的嗎?而思考這個問題的自己,究竟是理性的,還是感性的?是怎樣的思想標準,如同幽靈般糾纏在腦海中,讓自己輾轉反側?

高川想要說服的,僅僅是自己而已。

這一天,他沉沉睡去,他覺得自己做了好些夢——對他來說,做夢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為,義體是不做夢的,夢境的產生更像是某種神秘已經開始發揮作用,而神秘的帶來,往往不會帶來好的結果——然而,醒來的時候,他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夢,這也非同尋常,因為,過去的大多數夢境,往往在蘇醒後也很清晰,哪怕不清晰也至少會剩下一個大體的輪廓,讓自己明白,有某些重要的事物,正以夢的方式呈現其重要性。可這一次,他連夢的輪廓都不記得了,他只是覺得「自己做過好些夢」,有這麼一種感覺罷了。

義體不會坐立不安,那些擾人清夢的煩惱,總會在第一時間被腦硬體消除。高川覺得,自己做了好些夢卻又完全記不起來夢境的輪廓,也同樣是一種異常,但是,卻很難利用過去的經驗去判斷,到底是何種事件的徵兆。與這種可能存在的徵兆相比,這種輾轉反側更像是和一般人一樣,為了某些事情深深煩惱著,由此影響了睡眠——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其實高川對這種更像是一個普通人的體驗,並不十分排斥。

這種輾轉反側,睡不安眠的體驗,並沒有給高川帶來太多的困擾,更無法影響他的狀態。義體的生理狀態同樣會影響精神狀態,腦硬體將所有負面情緒都清理一空後,高川的意志就和他的義體一樣乾淨和強壯。

即便如此,那些尚未想清楚的東西,仍舊會如同生命力旺盛的雜草般捲土重來,直到他得到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為止。

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一定會有自己滿意的答案呢?高川清楚,正因為清楚,所以,愈加地苦惱起來。

他將這些苦惱埋藏在心底,無論是行為還是表情,都不會讓人瞧出自己正陷入煩惱之中。雖然向人傾述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他深深明白一點,向人傾述是無法讓自己找到答案的——也許有人會覺得好過一些,亦或者真的找到了答案,但自己卻不是那樣的人。

沉默,思考,煩惱,沒有結果,如此循環往複,在循環中經受更加詭異可怕離奇的考驗,去感受他人的痛苦,這樣的人生將會持續到自己死亡,然後,會有一個新的「高川」誕生,他會接替如今的自己,繼續在沉默、思考,煩惱,在沒有結果的循環往複中活下去,直到一個真正終結的來臨。

有時候,高川也會想,這是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地獄呢?只要自己去思考,這個世界就總會有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煩惱而痛苦的選擇。可是,不僅僅是自己,其他人也是這麼生活的,他們會否去為這些痛苦而痛苦,為這些煩惱而煩惱,為這往複循環的一切感到不可救藥呢?一定是有的吧,否則,末日真理教的教義,就不會延伸出眾生皆苦的思想。而視「苦行為解脫」的愛德華神父,又會是以怎樣的目光,去注視著自己和他人呢?

愛德華神父……那個可怕的前末日真理教神父,在情報中,他已經前往了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在少年高川明顯已經取得勝利的現在,他也死掉了嗎?和四天院伽椰子一樣?

高川眺望天空,試圖去想像拉斯維加斯中繼器里所發生的一切,然而,哪怕是一丁點都難以想像出來。

真希望自己的苦惱,並非是沒有意義的。高川這麼想著,他已經做出決定了,因為,那些從假設出發的各種讓人苦惱的選擇,若只是進行哲思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但是,必須針對已經事到臨頭的情況做出一個決定時,那麼,再困難,再無法選擇的決定,都必須做下。

他明白自己為什麼可以做下決定,明明是這麼哭鬧著。做出決定,並不是因為自己已經說服了自己,而僅僅是,事情不會因為自己做不做出一個決定就會停下來——中央公國的決定,是無所謂高川怎麼想,拒絕不拒絕的,一千萬人的轉運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在天明之時就已經開始了。曾經離島的人員中,有三分之一會重新登島,而這個港口就是他們再次登島的前站,隨著天數的過去,將會有更多的人來到這裡,從四面八方登上停留在近海處的三仙島。

這一次,入島人員將會進行十分嚴格的身份排查,以杜絕那些恐怖主義份子的僥倖。其實,高川覺得,若非中央公國刻意放縱,否則之前那些恐怖主義份子也絕對不可能停留在島上。中央公國的縱容,更像是將他們當成了一次性的試驗品,亦或者是誘餌,總之,肯定不會是「業務疏忽」那麼簡單的理由。

高川還要在澳大利亞停留好幾天,或許還要回到中央公國,在兩個地方,以聯合國戰爭英雄的身份,進行一些政治性的社交類的活動和宣傳。當然,和過去一樣,他只需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亮亮面,讀一份或幾份早已經有人準備好的演講稿就行。而這些時間,三仙島將會重新部署,當他再次以控制者的身份入駐時,三仙島將會爆發出比之前的戰鬥更強的力量。

三仙島和黃色現象的戰鬥,不僅僅是它的第一次實戰,也是一次檢驗成果的過程,只有經過這一次,中央公國才會承認三仙島已經做好了加入戰場的準備。中將告訴過高川,之前三仙島在澳大利亞附近轉悠,也的確只具備威嚇的作用而已,當時的三仙島根本就沒有被列入正式的戰鬥序列當中。

不過,當這一次之後,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中將要處理一千萬人登島的相關事宜,這些人可不是隨隨便便的身份,也不會隨隨便便就來到島上,做隨隨便便的事情。他們的作用,是為了讓三仙島得以全力運轉,雖然是類似於「船越大,所需要的船員就越多」之類的情況,但是,正常的船隻,也不會倚靠船員的生命去提供動力。而要成為三仙島的助力,而不是阻力,中央公國預謀的工程,必然會對這一千萬人有嚴格的要求。

中將要處理的問題絕不輕鬆,但是,正如他之前提到的那樣,耳語者的眾人已經被接到了澳大利亞,高川現在就要乘坐專車,去往耳語者下榻的地方。那裡不是港口,而是前線,澳大利亞方面軍和納粹交戰的前線,儘管這裡的戰鬥是全世界的戰場上最溫和的地方,但是,高川仍舊忍不住去擔心耳語者的眾人,畢竟,在他離開之前,他們還只是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若非是耳語者的成員,她們本該會如同其他平民一樣,進入更加安全的掩體中。

咲夜、八景、白井、森野……還有誰?高川覺得耳語者並不只有這些人,對了,近江嗎?不,不對。當他深入去回憶耳語者相關的人物和事情時,除了四個人的音容笑貌之外,其他的事物都變得模糊起來,彷彿是有,又彷彿沒有,就連記憶最清晰的四個人所做過的事情,都開始變得模稜兩可起來——在同一時間裡,自己和他們似乎做了不同的事情,而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同事情的記憶便混淆在了一起,這絕對不是什麼正常情況。

是因為世界線的變動嗎?高川不由得想到,雖然自己看似沒有收到影響,但實際上,影響早已經存在,僅僅是不具體到細節就不明顯嗎?

黑色的轎車停在旅館門外,見到高川,司機就喊了一聲。高川暫時拋下沉積的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