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678章 先知實行

高川知道自己很難說服女軍官,她有決絕的意志,有強大的執行能力,更有自我豐富的人生觀和信念。她所表現出來的那些思想和行動,看起來並不是被什麼人灌輸的結果,而是她通過自己的生活和見識,提煉出來的自己認為「應該是這樣」的守則。她並不介意聆聽他人的意見和想法,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她嚴格把「聆聽」和「接受」區分開來。她會溫言承認自己會「考慮考慮」,高川甚至覺得,她所謂的「考慮」也絕對不是嘴上說說,而是有過仔細的思考,但是,她的思維模式最終能夠得出的結論,仍舊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和行動」。

甚至於,女軍官很可能不會認為他人與自己相悖的那些想法是錯誤的,但是,她並不會因為「那不是錯誤的」就認為自己是錯誤的。她會辯證地去思考,然後,辯證地承認自己「並不是完全沒有優點,也並不是完全錯誤」,然後,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一一調整自己認為是「錯誤」的地方也就罷了,在沒有足夠時間的情況下,她更會堅持自己的思想原則。

倘若沒有神秘事件的發生,情況也不是如此的危急,高川覺得自己一定會將起初那溫順如花瓶般的模樣當成是女軍官的真實面目。反過來說,正因為敵人突如其來的攻擊,以及急轉直下的情勢,迫使每個人都必須拿出自己最認真的狀態,所以,女軍官在這種時候所說的話,所做出的行動,所體現出來的性格和思想,才是最真實的。

女軍官一點都不溫順,也根本不是什麼花瓶,她的尖銳和堅硬,在高川認知的神秘專家中都是十分罕見的。

女軍官眼中的火焰好似隨著獻祭儀式的進度,戰場環境的惡化,乃至於危急腳步的逼近,而愈加兇猛地燃燒起來。

「死亡是可怕的。」她盯著高川說:「但是,每一個上船的人,都應該早就做好覺悟。在這條死亡航線上,每一個人死亡的幾率都是百分之九十九。只有您,只有高川先生您,必須活到最後。除了您之外的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都不是必須活下來的人——向死而生,如果有人不願意做到這一點,如果有人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那麼,我就必要讓他們明白這一點。好在,如今大多數人都已經明白了這一點,需要教育的,只要少部分人——我想,他們之中也應該有人明白了。」

「我不認同你的想法。」高川很明確地說:「雖然我也認為,在這條船上,最終可以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而每一個登上這條船的人,都應該做好面對這種死亡率的準備。但我並不覺得,將這個死亡率作為所有行動的核心是一種正確的做法。說到底,幾率只是數字上的遊戲,不應該將其他人的付出和死亡視為理所當然,更不應該基於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去布置一個讓刻意大多數人丟掉性命的陷阱。如果這條船上大多數人都會死亡,那麼,殺死他們的是敵人,而不應該是自己人的陷阱。」

「然後呢?恕我直言,高川先生,你的說法充滿了人性道德的光輝,但是,不符合眼下的情況。」女軍官說:「面對世界的危機,人類的危機,我們其實沒有這麼遊刃有餘,可以在強調個人意志和自由的同時去打擊敵人。在和平時期,任何集體的行動都可以妥協於人性的思考和準則,但是,在戰爭時刻,每個人都必須要有自我犧牲和被犧牲的準備。」

「你的所作所為,可沒有讓他們選擇自我犧牲的權力。」高川嚴肅地說:「你我都知道,上一次也好,這一次也好,他們一次都沒有做出自己的選擇,而是你代表他們做出了選擇。」

「因為,他們只需要做好準備,不需要擁有做出選擇的權力。」女軍官也用同樣銳利嚴肅的目光盯著高川:「聽著,高川先生,其實您也沒有選擇的權力。當踏上這條船,您的選項就只有一個:活著抵達澳大利亞,然後讓人類在這場該死的戰爭中取得勝利,讓末日滾得有多遠就多遠。其他人的選項也只有一個:以死亡為籌碼,也是唯一的籌碼,去推動計畫。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必須用自己的性命未籌碼,沒有人可以例外。知道嗎?」女軍官一字一句地說:「除了您之外,沒有人可以例外。」

「你是想說,我是特殊的嗎?」高川反問。

「不,恰恰相反。您的存活不是因為您比其他人更加尊貴和重要,而僅僅是在計畫當中,您和我們這些人的分工不同。所以,您也不需要為其他人的自由意志和選擇權力無法得到伸張而覺得不安,因為,當您的分工需要您以死亡為代價的時候,您也同樣無法逃避,同樣沒有選擇。我覺得,倘若您感到驚訝,沒有準備,那就從現在開始做好準備吧,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亡,您和其他人都是平等的——並不會因為時間的先後順序,也不因最終得以生存還是死亡而存在任何的不公。」女軍官微笑著,但那微笑中充滿了一種穿透性的東西,高川覺得她在目視的,不是現在的自己,而就像是未來的自己。

「就像是現在,每個人都會被犧牲,但是,也並非完全沒有存活的幾率。」女軍官對高川說:「高川先生,我明確告訴您,在您的生命中,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刻,去面對這樣的幾率——您和我們的差別,只在於,我們必須現在就面臨這個幾率,而您會遲一些,但也只是遲上一些而已。」

女軍官的說法讓高川感到有些彆扭和怪異,就像是在暗示什麼,又讓高川覺得,這種暗示和自己所認定的一些事情有關——她是不是預見了什麼?高川不由得想。一種可能性,隱約從高川的心中浮現。

「你是先知?」高川提出這個假設的時候,連自己都不太確信。嚴格來說,在過去,的確見過先知擁有除了「預言」之外的神秘力量的情況,但是,那往往是在極為特殊的情況下才產生的特例,哪怕放在多次末日幻境之中,也是極為罕見的。

先知除了可以做出預言之外,就是普通人——這才是神秘圈內的常識。

女軍官靜靜地和高川對視了幾秒,沒有任何掩飾地回答道:「是的,我是先知。我既是先知,也是意識行走者,還擁有其他的神秘——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得一見的複合型神秘專家。我可以看到每一個人的命運線。」這麼說著,她輕輕湊到高川耳邊,彷彿咬著他的耳朵般說:「尤其是和我有肌膚之親的人。無論他的命運線隱藏得多深,多麼複雜,也會在完成體液交換後,在一定程度上被解明。我知道您的未來,您的命運,知道您和另一位少年高川之間的小秘密。大家都在臆測你們的關係時,卻沒有想過,現在的你和那個他,其實都是殘缺的,只有你們合為一體,才是真正的高川。而你們,必將合為一體。」

高川終於恍悟,為什麼會覺得女軍官給自己一種彆扭和怪異的感覺。對她之前的那些話和那些行為,也有了更清楚的認知。眼前這個女人並不是基於「幾率」這種數字遊戲,而去做出那些強硬的行動,在她的眼中,並不存在「幾率」,而只存在「必然」,因為,先知的預言是絕對會發生的。同樣是「認為這艘大船上的人不會有多少個可以活下來」這麼一個認知,在高川這裡,和在女軍官那裡,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對高川而言,這是一種幾率性的推測,而具備可變性,哪怕改變的可能性是如此之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且,犧牲和死亡,都應該是緣於自我選擇而反饋回來的結果,在感性上,也更趨向於,應該是敵人之手導致的死亡。

但是,對女軍官而言,這就是被預言的未來,是已經被決定的結局,所以,所有的犧牲和死亡,才變得理所當然。在她的眼中,人們看似自我的選擇,其實都並非是他們自主選擇的結果,而是被命運決定的結果。在既定的命運中,每個人,無論死亡還是生存,都是平等的。因為,不是人們的選擇決定了自己的生存或死亡,而是命運決定了,他們必然會在什麼時候生存,什麼時候死亡,被犧牲和自我犧牲也沒有任何差別,因為,這不是被他人決定的事情,也不是由自己決定的事情,不是主觀意志處於主導地位,而是客觀事實的表現。

高川一直都很清楚,先知眼中的未來和其他人眼中的未來是以不同的樣子呈現的,對先知而言,「未來」在某種意義上,就已經是「現在」。可即便如此,和梅恩先知明明預言了末日,卻組建了網路球和末日命運抗爭一樣,她也仍舊願意去嘗試一下,去扭轉一些被註定的東西。

所以,女軍官才會說出:「我們應該、有必要、且必須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為這場決定人類命運的偉大戰爭做出應有的貢獻,只有做到了這一點,才能在死亡的時候說,我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人生最寶貴的事業——為人類的生存而奮鬥。」這樣的話。

她說這句話時,那宛如火焰在燃燒的目光,所體現出來的堅硬、固執和決絕,其實是一種竭盡全力,歇斯底里般的掙扎。她武裝起自己的意志,去面對的敵人,既是末日真理教和納粹,但更確切地說,是一個被註定的命運。她要這個戰場燃燒起來,強行用所有人的意志和生命為籌碼,去嘗試撬動什麼。

高川明白了。

這艘新泰坦尼克號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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