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665章 人形

在如同麵糰一樣膨脹的怪異面前,炮台基座僅僅堅持了不到一分鐘,就徹底被吞沒,各種炮擊產生的衝擊和光芒試圖從內部撕裂怪異,卻在抵達最外層的時候就已經是檣櫓之末。源源不絕的女屍爬上這個巨大的聚合體,成為其新的表層,這個蠕動的肉塊就好似神秘學中的奇特生物「史萊姆」一樣,趴在原地反芻著食物。

高川仍舊呆在基座的核心,堅固的特殊材料外壁還在抵抗女屍的侵蝕,但這個時候,這種侵蝕已經呈現出明顯和沙耶相似的特性。如果說,女屍和沙耶有某種根源上的聯繫,那真是不需要驚訝,反而,這才是合情合理的解釋。高川十分清楚,自己在超級泰坦尼克號上被狙擊並非是毫無緣由的,幾乎每一個有點見識的人,在這艘大船起好名字之後,就沒有想過它還能完好無損地回航——船隻沉沒,人員戰死,這些結果都實屬正常,亦或者說,只有當局面如此發展的時候,才是「一切按照計畫中發展」。

超級泰坦尼克號剛啟航不久就遭遇襲擊,敵人的下手之快雖然有點出乎情理,卻也在意料當中。就高川所知,這條船上沒有一個乘客和船員是無關人士,只要是意料當中的情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打個措手不及。與自己這邊相比,敵人那邊也明顯做過許多情報工作。

高川覺得襲擊自己的女屍,就是一種刻意設計的怪異——它的誕生也許並不是受到人們控制的,但是,它會出現在這裡,一定是敵人的陰謀。它的能力,登場的方式,以及之後的作戰,在受到襲擊的當時無法深刻體會到其中的刻意,但事後卻可以讓人清醒意識到,這些全非偶然,而是必然。

義體也好,腦硬體也好,速掠和連鎖判定,裝載了S機關的武器,乃至於意識行走,甚至是高川自身的心理、思考和行為方式,都被明確地針對了。

但是,如果說,這一切全都是可見的敵人,例如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等等神秘組織的作為,卻也不盡然。高川可以感受到,有一種冥冥的意志,讓這些敵人必然會產生這些想法和行為。看似一切都出自於自我的想法和行為,是貫徹靈感、經驗和分析的結果,然而,一定有什麼東西,促成他們從這個方向產生靈感,得出經驗,分析出結果。而推動他們如此去想,如此去做的幕後黑手,自然而然也是造成末日的罪魁禍首。

那就是「病毒」。

這麼說,似乎有點兒把整個末日幻境陰謀化,有點兒將「病毒」人性化了,但是,自己的遭遇是「病毒」推動的結果,這一點卻是高川絲毫沒有半點懷疑的。但與此同時,又並非是自己正在被「病毒」刻意針對。雖然高川從許多人的口中,都能聽到「高川是特殊的」這一結論,但是,他對自我的認知,仍舊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員,而從這個身份出來,所做的各種分析,都無法讓他認可「自己是特殊的」這一結論。

自己也許在「劇本」中充當著一個獨特的角色,但是,並不意味著,其他人就只是大眾角色,每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都在「劇本」中具備某種獨特,而自己的獨特放在這每個角色都具備的獨特中,其實並非是那麼突出的。因為每個角色都是獨特的,反過來說,也就是,每一個角色其實都並不那麼獨特——因此,在「病毒」的所有行為,以及它的每一個行為所導致的影響中,「末日症候群患者」其實是平等的。

末日症候群患者是平等的,大家的身份,也許是某種強大的系統中樞,也許是承擔著特殊歷史使命的人物,也許是末日幻境中的神秘專家,也許被視為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的信徒,也許只是沒什麼力量的凡人,也許不是人,是別的某種東西,以怪異和素體生命的形象展現在人們面前。但是,拋開這些身份,其本質仍舊是「病人」。

因為是「病人」,所以,產生了這樣的變化。

因為是「病人」,所以,在承受著痛苦和折磨。

因為是「病人」,所以,所看到的,感受到的,皆是末日,這末日正是自身正在病變中步入死亡的暗示。

在「病毒」面前,「病人」是平等的,是被之侵蝕著的,被它貫穿了生理、心理和人格,被它注視著,被它針對著,被它扭曲著。

所以,才會產生「無論自己做了什麼,都只是讓末日更進一步」的感覺。因為,看似自己做了一些事情,但其實並沒有實際扭轉「病變」的結果,沒有改變自己身為「病人」的事實。末日幻境太龐大了,太複雜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分裂的人格以自身的精神構建了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活動並相互影響,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已經忘卻,也難以接觸末日幻境之外的世界。對他們而言,這裡就是最真實的世界,因為,他們在這裡存活著,活動著,除了在這裡之外,他們無法存活,無法活動,無法影響,因為——

他們原本的身體,早已經變成了結構極其穩定,難以被他們自身意識影響的「LCL」液體,在某種意義上,他們除了自己那分裂的人格和精神之外,已經所剩無幾。

這樣殘酷的命運,讓他們難以認知到「自己是病人」的本質。

是的,如果「病毒」是存在的,如果「病院現實」就是大家在成為末日症候群患者前所生存的「現實」,那麼,這個結論可以解釋很多的不可思議。緊抓住「病人」這一身份,就能在末日幻境中各種奇詭的現象背後,找尋出本質的脈絡,進而不會迷失在那光怪陸離的神秘事件之中。

可是,不迷失,並不意味著可以戰勝。

一個罹患絕症的人,要從生理和心理上戰勝絕症,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其中的難度,只要願意去想,每個人都能給出自己的答案——倘若不困難,就不會被稱為「絕症」。

「末日症候群患者」倘若可以戰勝「病毒」帶來的病變,那他或她,此時此刻,就不應該還停留在這個世界。

反過來說,既然世界末日還在如同滾滾車輪,以一個無法抗拒的時代表象傾軋而來,那就意味著,這裡的每一個人,每一樣事物,每一種怪異和神秘,每一個不是人的東西,都是在「病毒」的侵蝕掌控之中。

也許神秘是多變的,也許怪異是難以想像的,也許是人和非人在這個末日幻境中有著不同的觀念、概念和生存方式,它們太過光怪陸離而讓人眼花繚亂,讓人覺得僅僅是應付這些東西,就足夠精疲力盡。但是,高川從來都沒有迷失在其中。他參與著自己身旁出現的每一起神秘事件,從中探究著病情的發展和「病毒」存在的脈絡。

每當自己身陷絕境,感受到一種冥冥中的針對性時,他就越發感受到「病變」的影響,也越愛深切地感受到,「病毒」就在這裡。

當自己注視它的時候,它也在注視這裡。它就藏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口空氣中,藏在每一個念頭的細節里,藏在每一個行為的方式中,藏在滾滾而來的末日、怪異和神秘之中。雖然用「藏」來形容,但它並沒有刻意隱藏了自己,它本來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存在著,而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無法看到它,正是因為,它到處都是——就如同我們明明注視著空氣,卻又不由得說空氣是「透明的」,明明每時每刻都呼吸著空氣,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和少年高川的想法不一樣,和桃樂絲和系色的想法不一樣,哪怕是作為「計畫中間產物」存在,從誕生開始就註定了必然成為「超級高川」的過渡品,義體高川也有著自己的思考,有著自己的見識和認知。

高川平靜地注視這一切,思考著自己能夠看到的,自己可以理解的東西,雖然有著自己的認知,但還是決定協助桃樂絲和系色,去驗證她們的想法,這和他的出身沒有任何關係,僅僅是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並不否認少年高川,也不否認桃樂絲和系色,同時也不否認自己,對這些想法和認知上的矛盾,沒有頑固的否定。正因為如此,所以,他不認為自己是錯的,但也不會因為自己不是錯的,就認為其他人是錯的——在這個方面,他覺得自己和少年高川其實很相似,不,不應該是相似,而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可以執行只屬於自己的計畫,就如同少年高川正在做的那樣。但是,如果自己也只做自己的事情,桃樂絲和系色又怎麼辦呢?她們也有著自己想法,迫切想要改變一切而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高川做不到,只為了證明自己是正確的,而無視她們也有可能是正確的可能性。他也覺得,想必少年高川也是這麼想的吧,正因為,自己在協助桃樂絲和系色,所以,他可以放心又任性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忠實於自己感性的高川,甘願為了他人而理性地付出自己的高川,都是高川。當兩個高川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高川。

高川就這麼想著,平靜地,深邃地,帶著眷戀,充滿了渴望,懷抱著無法放棄的心念。哪怕已經陷落在女屍聚集體的肚子里,哪怕女屍正步步逼近地侵蝕著高強度的基座材質,哪怕透過監視器,透過自己的感受,都能看到和感應到,女屍是如何一點點將外壁融化,變成鬆軟的血肉,又孕育出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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