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575章 天翻地覆

光柱變得宛如玻璃般透明,我感到它鬆散而脆弱,就像填充了太多的空泡,又像是微弱的光在一個玻璃管中反覆折射,白色便在折射中拆分出來,形成豐富而變幻的色彩。此時的光柱是柔弱而美麗的,被這光柱包圍的一切,那一萬米範圍內,從大地到天空中的任何事物,都被染上了一層瑰麗的色澤。無論是冷肅堅硬的素體生命和安全衛士,還是陰森邪異的末日真理教巫師,亦或者是從高空的深洞中探下半個身子的超聚集沙耶,以及抽幹了異化的血肉,從飛灰和灰霧中站起身的異化右江,都在這一刻從外表上失去了它們自身外表所帶來的猙獰。

然而,恐怖仍舊在滋長,瘋狂仍舊隨風呼嘯。目睹到的事物外表變得再美好,也無法更改直覺去感受這一切時,發自心底的不安。我沒呼吸的一口空氣都如同帶著深深的惡意,似乎浸泡在一個滿是毒素的沼澤中,捉摸不清但十分不詳的預感不停在心靈中竄動,意識在不由自主地去思考那些最壞的結果,無法抑制地生出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

我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極速滑落深淵的世界裡,無論表面上的狀況是否好轉,其內里都已經臃腫,腐爛,千瘡百孔,無法救贖。我十分清楚,人總是需要一些正面的思考和情緒,才能讓自己用最激烈的追求,去求取生存,而此時半島上的氣氛,以及一種無法言喻的力量,正在強行扭曲所有正面的東西,而讓人不由自主地落入最悲觀最絕望的心理狀態中。

我不知道有多少神秘專家經受過類似的情況,但要說習慣這種惡劣的環境,我不覺得會輸給這裡的任何一個神秘專家。

甚至於,正是如此的絕望,悲觀,腐爛,彷彿一切都在惡化,才讓我感受到一種「回到了自己的主場」的感覺。

我和這些無可名狀的侵蝕打交道的時間,可比直面那些依稀有跡可循的神秘現象的時間更長。

我有些擔心江川,但是她的表情並沒有太多的動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習慣這樣的戰場,不過,既然她加入這場戰鬥,無論是何種理由,也一定有自己的依仗吧——我覺得,這依仗很可能與桃樂絲有關。我不願去追究這些細枝末節,我只有一個單純的想法,只是想讓自己認識的,友好的,以及愛著的身邊人,可以在重重的陰謀中,在無可遏制的崩潰中,在誰都有可能做嫁衣,任何計畫都有可能發生偏差的末日中,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到最後。

是的,我十分清楚,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事情不多。我一直試圖拯救什麼,我也已經竭盡全力,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不得不承認,有許多事情會發展到和自己預想的美好不一樣的地步。承認這個現實,在這個基礎上,去追逐那渺茫的希望,在絕望中沉默前行,這是高川的意志,也一直都是我的意志。

「不要害怕。」我對江川說,可頓了頓,一種更深刻的情緒扭轉了我的說法:「不,害怕的話也沒有關係。因為,害怕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江川,我會站在你的前方。」

我雙手抓住長矛,將之拆分成兩截,然後魔紋運轉起來,吸納更多的臨時數據對沖餘波,將兩截長矛轉化為兩把柳葉狀的大刀。就如同我想像的那般,這把刀鋒利而厚重,猙獰的血槽在刀面上編織成詭異的花紋,那是連我也不明白其意義的花紋,可是,我就是覺得這花紋在我的內心中,釋放出一種沉重而強大的力量。我一直都無法說清「強大」到底怎麼一回事,所謂的「強大」在心中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甚至於無法說清它是針對什麼對象。我要對付的敵人是如此的複雜,不可理喻,我所渴望的「強大」,便是針對這種不可理喻而誕生的,所以,我只是覺得,到刀身上的花紋所讓我感受到的「強大」,正是這種模糊的體現——不可思議,找不到一個確切的意義,也沒有具體的來歷,但是,意義和來歷都不重要,過程也不重要,總之就是要「可以擊倒對手」這樣的結果。

在科學中,剖析和理解都是極為重要的。但在即時的戰鬥中,敵人已經超出可以理解的範疇,我所可以理解的力量,全都無法對敵人生效,我所依賴的知識儲備,也不足以讓自己在即時中解析敵人,所以,就必須跨越自己認知的極限,去尋求位於遙遠未知中的力量。

我手中拿著的,就是力量,是自己無法理解的神秘,是統治局的魔紋技術,搭配「江」所賦予的意識行走,最終塑造出來的武器。也許這樣還不夠,相比臨界對沖兵器到底還差多少,在實際戰鬥開始前也無法確定,但是,已經是我此時此刻所能抵達的極限了。至少,我可以確定的是,我抓住這把雙刀,心中就踏實下來,彷彿在恐懼和絕望的侵蝕中,找到了一片狹小的立足之地。

我沒有過多去觀測此時光柱中的那些變化,裡面所有的人,在更多的情況下也只會是敵人。我從來都沒有奢望有盟友,哪怕江川就近在咫尺。

我在等待,等待那無聲的號令槍打響。

之前的戰鬥給身體留下的傷勢都已經治癒,意識層面也重重加固防禦,我側耳傾聽,絕望的風在呼嘯中,帶來了悠長的呼吸聲。那是異化右江在呼吸,她沒吞吐的一口氣,就好似把整個世界都吞進去,再吐出來。半島還在黑水的撞擊和開鑿中震動,可這種震動在此時此刻,卻猶如是敬畏著異化右江這個納粹的最終兵器在呼吸中傾泄出來的力量。

魔法陣的擴展已經徹底停止,內部的紋理還在細化,黑水的激蕩就好似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儘可能為抵禦即將到來的暴風雨打下更牢固的根基。我看到了,在這洶湧流淌的黑色溪河脈絡邊上,一個又一個神秘專家的身影。諾夫斯基、鉚釘和接頭人這三個和我一同狙擊異化右江的傢伙暫且不提,所有在異化右江出現當初就隱藏起來的神秘專家,也逐一露出身形。比我最初觀測到的,停留在這個半島上的人數還多,來自五十一區的,來自NOG各個聯盟組織的,來自中繼器世界本土的,卻在不知何時加入了各方神秘組織的,以及明顯以愛德華神父打頭,卻各不從屬的……林林總總加起來,也還有幾十人。

我覺得,最終人數和眼下的人數不會相差太多了。雖然從一開始,就已經陸續有種種情況表明,我不可能找出所有存留在這個半島上的人。但是,戰況已經進展到眼下的程度,每一方的底牌也大概都掀得差不多了,所有可以讓自己爭取到優勢的計畫,也應該已經到了難以持續的地步。儘管理論上,計畫可以一環扣一環地不斷地設計下去,可是,用於執行計畫的資源是有限的,計畫本身所能抵達的高度,也和計畫推動者本人所立足的高度有著密切關係。

我覺得,時至如今,大家都已經瀕臨極限,都處於一個自己在此時此刻,竭盡全力後所能抵達的最佳狀態。如此一來,就是狀態正佳的每個人,用實際的戰鬥,去衡量自己的最佳和敵人的最佳,哪一個才佔據上風吧。

我閉上眼睛,傾聽著瀰漫在溫度、氣味、濕度中的迷幻之聲。我的大腦無法直接理解,但是,身體自然而然就能明白這些模糊的信號。在黑暗中,連鎖判定的觀測之景也沒有呈現,可我偏偏覺得自己明白遠方每個人所處的方位和動作,連帶著,他們所散發出來的情緒,也以一種似乎可以感受到的方式,隱約在我的心靈跳動。

黑暗,不是一無所有,而只是被更深濃的背景所覆蓋罷了。

寂靜,也不是完全失聲,而是被自己的聲音所遮掩罷了。

我這麼想著。然後,我就彷彿聽到了脆裂的聲響。我沒有睜開眼睛,但也知道,那愈加脆弱的光柱終於徹底崩潰。在我的想像中,那就是碎片飛旋,光在溢出,一霎那間洞穿了所有的陰森詭譎,令所有隱藏之物都無法遁形。黑水也禁不住這股衝擊,掀起的浪花露出一張張哀嚎呻吟的臉。衝擊波掀起颶風,朝四面八方猛吹,操起站不牢的東西,就朝著遠處猛摔,於是一陣嘩啦啦又噼里啪啦的雜聲響徹一片。

我的披風也被這吹拂而來的強勁颶風捲起,風沙拍打著我的肌膚,大塊大塊的岩石從頭頂和身側越過,砸向更遠的地方。槍聲、爆炸聲,交擊聲,呼嘯聲,種種聲音如同狂風巨浪,一瞬間就掠奪走了所有的感觀。我在黑暗中體會這一切,沒有親眼看到,卻都彷彿纖毫畢現。

戰鬥開始了。

沙耶一下子從高空的深洞中掉出來,它揮動手臂,就好似百層的摩天樓在橫掃,擠壓空氣,它震動背後的翅膀,就有更強烈的高頻聲波擊碎了空氣。它就如同一個橫行無忌的天災,只要被她目視的地方,都有更多的異化血肉在滋生。與此同時,還有數以百計的巫師集中發動灰霧法術,各式各樣的法術效果雨雨落下的同時,也有連接著各個巫師的線條,以這些巫師為基點,勾勒出彷彿陣地般的大型魔法陣的輪廓。又有數十道身影在地面或如疾風一般,或落後一步,朝著超巨大魔法陣的核心區域賓士,數不清的彈道軌跡從地面騰起,划過高高低低的弧度,朝著一個中心聚集。

我猛然睜開眼睛,在劇烈的激蕩中,無形的高速通道碎片翻滾著,連接著,每一秒都會被太過激烈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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