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566章 人形之潮 2

「江」在蘇醒。

我無法直接用視覺之類的直觀印象去注視這種蘇醒,但是,絕望和恐懼的變化卻在我的腦海中勾勒出它的活動。它是什麼樣子?無法形容,哪怕是在我的想像中,也沒有一個具體的形狀。它彷彿就在我的心中,在我的身體和靈魂里,但卻無法描述具體的位置,那彷彿是「自我」這個概念的最深處,就像是一片深海底部的深淵,在那黑暗又冰冷的不知道有多深的下方,它稍稍動彈了一下,沒有立刻醒來,就像因為吵鬧而處於半夢半醒之中,翻過身,慣性帶動肢體——我覺得那或許是一根觸手,我無法想像它會是人形的模樣,因為它的恐怖已經無法用「人形」來容納——對它而言,這根觸手也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卻完全超出我所在之處的負荷。

佇立著「門」,瀰漫著一望無際的灰暗,彷彿除了我、門和異化右江的扭曲人性之外,再沒有多餘可視之物的這個意識態世界,就如同摔裂的鏡子一樣,發出不是用耳朵去聽,而彷彿是響徹在心靈中的碎裂聲。看不到裂縫,但是所有的運動都停止了,朝我撲來的異化右江的扭曲人形之潮凝固在一個即將卷落的姿態上,卻在倏忽之間,我看到了一抹紅色從空間的某一點綻放。

在我得以眨眼之前,這抹妖異的紅色便浸染了可以觀測到的每一處。

灰暗的視界也好,門也好,我也好,異化右江的扭曲人形之潮也好,沒有一樣可以抗拒被這妖異的紅色侵蝕。我所能注視的,無論是他物還是自身,乃至於在我用無法停息的思緒去描繪的想像之物,全都無可避免的儘是紅色。

正如異化右江的「思維鎖定」會針對目標的思維和想像力進行侵蝕,「江」的蠢動所帶來的紅色,也同樣充滿了來自於神秘的強制性。我無法在想像中勾勒出除了「紅色」之外的任何顏色,「紅色」的概念和字詞,就好似一塊塊沉重、巨大又冰冷的金屬,有固態的,有液態的,混淆在一起,在一條名叫做「思維」的河流中奔涌。很快,這條河流的正常河水就被排擠出去,餘下的只有這些固液混合的洪流。

異化右江的扭曲人形之潮開始崩潰,就在它凝固的時候,就讓我有一種「從流體變成固態」的感覺,此時此刻的崩潰之景象,更是讓這種「固態」的感受更加強烈,並且,不得不附帶上「乾涸」、「蒼白」、「如同被吸走全部的水分,正從土壤變成沙粒」之類的形容。當它一塊塊地崩落,到了尾聲時,就已經如同沙堆坍塌下來。

我似乎聽到了嘩啦啦的聲音,但其實這個意識態的世界裡,從頭到尾,無論是何種運動,都沒有發出過正常意義上的「聲音」。

我的手掌傳來一種柔軟溫潤的感覺,這是在這個灰暗冰冷的意識態世界裡第一次產生的感受。我的手在「江」蘇醒之時,也一直放在「門」上,可是,這柔軟溫潤的感覺,絕非是之前這些「門」所給我帶來的觸感。我沒能在第一時間轉頭去確認,因為我的身體還僵硬著,我雖然感覺到了,但那就像是在一片無窮盡的紅色中,所流露出來的,顏色稍淡一些的紅,讓人無法將注意力轉移到這少許的不同上。

也許,是因為我的思維、想像和感受力正在被「江」奪走,就如同在異化右江身上散發出來的,那極度的矚目感,讓人難以從她的身上挪開視線,面對「江」所造成的一切,哪怕不是真正意義上親眼看到它的正體,而哪怕想像也十分匱乏,無法正確描述它的正體,但是,哪怕只以「存在感」和「讓人矚目的程度」而言,異化右江也遠在此時所呈現出來的「江」之下。

異化右江所擁有的,「江」全都擁有,而且,每一樣都在異化右江的程度之上。假如異化右江是怪物,那麼,「江」就是怪物中的怪物,不,或許用「怪物」都無法形容其存在。任何一樣東西,所給人帶來的震撼超過人們自身的想像時,無論其姿態是帶著惡意還是善意,都會充斥著一種人所不能承受的重量。

「江」就是如此的沉重,哪怕,它也是如此的「邪惡」。我過去試圖把「江」和「病毒」區分開來,這樣的想法至今也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每一次感受到「江」,都彷彿讓自己距離它更近,也更讓自己感覺到它身上所具備的非人惡意。那是只能用「邪惡」來形容,所有的絕望和恐怖,都來自於這種「邪惡」,而我從人形江身上感受過的那些人性,也彷彿是從這種「邪惡」中誕生出來的一般。

「病毒」是更加神秘而冷酷的東西,就如同無機的運動,沒有可以觀測和想像的輪廓,一直都只是以一種單純而殘酷的存在方式,存在於多樣病症延伸的聯想中——「病毒」就是一個辭彙,研究者用「病毒」的概念,嘗試去更直觀而形象地描繪那個引起末日症候群的存在。相比起來,「江」似乎更貼近人性,可是,每一次和它進行接觸,無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哪怕確實是被它救了一命,也無法讓人感受到非惡意的一面,同樣也無法讓我產生「溫暖」和「幸福」之類的美好感受。

恐怖、絕望、冰冷、陰森的惡意,就好似在我的肌膚和血管中蠕動。我覺得它總是沉睡著的,可即便如此,我也可以在某時某刻的沉睡中,說不出來的幻覺中,陡然爆發的危機中,或隱約或切實的感受到它注視過來的視線。

它給我帶來的沉重,定然是超出所有人的想像。可即便如此,我也仍舊可以自稱,自己愛著這個東西,而這個東西也愛著我。很多時候,我也為此感到疑惑,自己是憑什麼去確定這份「愛」的呢?我所感受到的「愛」肯定和普通意義上的「愛」不同,但是,差異到底在哪裡呢?

我的第一次普通意義上的戀愛,第一次非常識意義上的深愛,全都是放在人形江和非人形江的身上。在這份愛之前,沒有經歷過任何意義上的愛情。我十分清楚,這份愛也絕對不是親情,不像是正常人類社會中所存在過的,所描繪過,所批評或頌揚過的任何一種用「愛」冠之的情感。所以,我無法比較,我對江的愛和其他人對異性的愛到底有多大的差別。

但是,一定是存在差異的吧,而且,一定是在根本上有所差異吧。哪怕是身為當事人的我,也很難用常識和理智去理解,為什麼在如此絕望、恐怖又冰冷的惡意之中,在被這惡意化作的舌頭舔著身體,被這惡意化作的視線凝視著靈魂的時候,還能如此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愛著這個東西,也被這個東西深愛著。

我雖然心理有問題,但卻不是笨蛋。

可是,哪怕思考也沒有答案。更何況,這份「愛」無論是什麼,都已經是支持著我繼續前進的力量,是我如今所做一切計畫的基礎。

這份愛,也確實無數次推動著我,拯救過我。

就如同現在。

我在思維中,從感受和想像的世界裡,去追逐著這份對「江」的異常的愛。也一如過去那般,當我又一次確定了這份「愛」的時候,下一刻就陡然間「清醒」過來。就如同大夢方醒,卻沒有任何懵懂,那些絕望、恐怖和冰冷的惡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褪去,雖然留下了痕迹,但是,這些痕迹也會漸漸淡去。

「江」又一次沉睡了嗎?在那個無法接觸的深海深淵之下。

從接觸「門」的手掌傳來的柔軟溫潤的感覺,於這一刻佔據了最引人注目的位置。因為,除了這個感覺之外,其他感覺都消失了,除了我和「門」之外,這個灰暗的意識態世界中也再無他物。只是,這種柔軟溫潤的感覺,那生機勃勃的鼓動感,那滑膩的觸感,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讓我不想轉過視線去注視它。

即便如此,我要離開這裡,仍舊必須通過這扇「門」。

我按捺下這股噁心的熟悉感,把頭轉過去,終於看清了這扇「門」的模樣——原來是無機的材質,彷彿是石料、木塊或是金屬,此時卻是生機勃勃的有機物——一堆蠕動的血肉堆砌而成的大門模樣。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血肉,不知道是哪一處的內臟,全都是沒有皮的血淋淋的肉塊,散發著讓人嗅不到,卻會直接想像出來的讓人作嘔的腥味。

而且,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這些血肉和內臟是活生生的。它們蠕動,鼓動,黏糊糊地錯位滑動。甚至於,讓人不禁想到,只有之前那澎湃的扭曲人形之潮,才能帶來如此數量的血肉和內臟。讓人不禁去聯想,這些東西就是異化右江那些扭曲人形身上的一部分。

換做是普通人,說不定會驚嚇得無法思考,無法動彈吧,甚至於就此暈倒也絕對不奇怪。可是,我除了覺得有些噁心之外,再沒有更多的感覺,比起「江」那龐大而異常的惡意,以及之前存在的絕望和恐怖,眼前的內臟所帶來的惡感是如此的渺小。

血肉之門在蠕動中,已經吞下了我的手掌,一股股吸力,正在將我朝內部拉扯,越過手肘,然後是肩膀,腳也不得不伸進去了。半個身體都被其吞下,我沒有太大的抗拒,只是那滑溜溜的粘膩的蠕動感,著實讓人無法興奮起來。

我沒有被傷害的感覺,而且,直覺告訴我,這就是最後一扇門。或者說,它本來不是,只是被「江」的力量侵蝕後,就是最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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