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556章 窗前

我不知道自己和阮黎醫生所在的這間小屋到底是怎麼回事,從屋內眺望外邊,彷彿整個半島仍舊是原本置身於暴風雨中的情景,而並非成為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景象。我對半島的印象,和此處帶給我的感覺,存在一種詭異的格格不入。我不清楚眼前所見的場景,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哪一個才是虛幻,亦或者這個小屋所在之處,是整個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中的一個獨立而特殊的空間,而這個空間的存在,僅僅是因為阮黎醫生就在這裡。

不過,我並沒有為此感到糾結,因為在神秘的世界裡,本就有許多哪怕絞盡腦汁,窮極想像,傾盡自己的所有追尋根源,竭盡人類現代科學文明結晶也難以捉摸的現象。在很多時候,用唯心的哲學去看待,用純粹精神世界的理念去揣測,反而更能給人一種透徹的感覺——可哪怕是這種透徹,也會在某個時候,讓人覺得無法盡述其理。

將所有不解視為「神秘」,用「神秘」本身的概念,去描繪自己的無知,總能夠讓人在迷茫之餘,可以不那麼絕望。

阮黎醫生就在這裡,我也存在於這裡,無論這裡有多麼詭異,也比其他地方更像是一個安穩又平靜的庇護所。這其中當然有秘密,但我追尋的,並非是這些秘密。

我和阮黎醫生的交談,並不源於我非得弄清楚自身的情況,而在於她一直都給我一種迫切的感覺,想要對我講述這些事情。她讓我知道,自己是一個病人,她再三強調,我是一個病人,我十分清楚,接下來她所要講述的,仍舊是「高川是一個病人」。若是第一次聆聽這樣的觀念,我當然也會抗拒,但現在,我覺得可以聆聽阮黎醫生的說話,反而會帶給自己一種「日常」的平靜感。

我十分清楚,她的述說,是為了我。而我的聆聽,卻是為了她。

阮黎醫生需要一個聽眾,而我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聽眾。在我拯救了什麼之前,這也是我唯一可以為她做的。

我端正坐在阮黎醫生的對面,就如同接受心理醫生問詢的精神病人。

在這個不知何處的小屋裡,充斥著滿滿的即視感,在層層的詭異和陰森中,有一種讓人恍惚的溫暖。

「白色克勞迪婭的侵蝕,會讓人產生幻覺,但這些幻覺都有著複雜的現實基礎,是個人所具備的信息,個人所即時接收到的信息,人與人之間互動的信息,人與自然之間互動的信息,乃至於包括了白色克勞迪婭自身活動所產生的信息,這種種信息在潛意識層面上進行一種複雜有序結合的結果。這種結合是有目的的,基於對生命科學的理解,也可以暫且視為,是對白色克勞迪婭有益的。」阮黎醫生的聲音,變得十分清晰,「這一點,你是可以理解的吧?阿川。」

我點點頭。

「那麼,假設我們可以通過某些方法從這個複雜結果中,對構成信息進行篩選和剝離,理論上就能夠將來自於白色克勞迪婭的信息呈現出來。退一步說,既然病人所產生的幻覺,都是信息綜合構成的結果,那麼,在那麼多的幻覺中,也一定存在某些於信息構成上,來自於白色克勞迪婭的信息佔據絕大部分的幻覺吧。」阮黎醫生如此說道。

我覺得她言之有理,放在病院現實的「病毒」身上,這一套理論也是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通用的,不,應該說,病院現實對「病毒」的研究,其實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基於這樣的理論吧。因為,病院現實中也有一個阮黎醫生,她和我眼前的阮黎醫生,當然是存在某種深刻聯繫的,而她們之間的想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共通的。

正因為,病人所看到的幻覺中,反應的不僅僅是病人自身的信息,而這些信息也並非是獨立的,所以,才能構成這麼一個共有而龐大的世界,因為,這樣的一個世界,本質就是信息交互的網路,其中也定然存在罪魁禍首本身的信息。更確切地說,從最樸素的認知出發,病原體的信息也應該是最關鍵的引導部分。

「因此,能夠看到幻覺,同樣也意味著,擁有接觸這部分信息的基礎。」阮黎醫生說:「可怕的不是產生幻覺,而是連幻覺都沒有,在沒有一絲接觸的可能性下,就這麼束手無策的死去。研討會之所以研究樂園,就是為了能夠在保持自身正常的情況下,以更主動的方式,去進入病人的幻覺中,去了解這些幻覺中所存在的信息,並進一步反饋出來,解析出有關白色克勞迪婭的那一部分信息。」

倘若將她的話中「白色克勞迪婭」的名字換成「病毒」這個名字,也幾乎就是病院現實中,安德醫生等人對末日幻境的觀測機理。只是,病院現實擁有一個現成的「末日幻境」,雖然不存在「樂園」這種藥物,卻同樣有其他的藥物,乃至於「高川」和「系色中樞」這種可以直接接駁「末日幻境」的實驗體。

病院現實的研究者們想要弄清楚「病毒」的秘密,這和眼前的阮黎醫生以及研討會想要弄清楚「白色克勞迪婭」的秘密,是完全可以對應上的。

「我對自己被白色克勞迪婭侵蝕早有準備,對看到黑水和那個被你叫做四天院伽椰子的女人,也沒有什麼抵觸。」阮黎醫生說:「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我看到了過去只有你才能看到的幻覺,就意味著,我獲得了接觸白色克勞迪婭的渠道——當然,前提是,我不會變得和其他病人那樣,完全失去辨別真實和幻覺的能力。」

我對此表示沉默,因為,我無法肯定這種做法的對錯。哪怕從阮黎醫生的角度出發,她被克勞迪婭侵蝕也並非是處於自願,就如同普通人在傳染病的大肆傳播中被感染一樣。

「我為自己注射過樂園。」阮黎醫生說:「我十分確定,我對黑水和四天院伽椰子的理解,是和阿川你完全不同的。」

「我知道。」我說。

「不,你不明白。」阮黎醫生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黑水和四天院伽椰子只是一種現象,是一種病變信息的綜合體現,是我們對這種綜合體現的信息所能觀測到的部分,進行直觀理解的結果。但是,阿川,你一直都認為,變成黑水的人,都已經死亡,而四天院伽椰子就是造成這巨大死亡的直接原因,對嗎?你認為,我看到黑水的絕望、憤怒和復仇的慾望,是針對四天院伽椰子的恩怨和發泄,對嗎?」

她頓了頓,以嚴肅而真切的口吻對我繼續說道:「錯了,不是這樣的,阿川。四天院伽椰子是不存在的,黑水也是不存在的,它們的表象,只是我們所觀測到的信息的一部分,以我們可以直觀理解的幻覺呈現出來,但它們的實質並不就只是那樣——實際上,人類並沒有變成黑水,而是生病了,四十億的黑水,僅僅在說明,有四十億人已經被克勞迪婭侵蝕了,而這四十億的病人並沒有死亡,因為黑水還在活動,還在散發出病變的味道。四天院伽椰子也不是人類,不是她表面看上去的,一個掌握了神秘力量的女人。我認為,她就是感染源的核心體現。我要對付她,並不是出於恩怨,而是要讓人們恢複過來,阻止四十億人的病變死亡,就必須根除感染源,反饋到幻覺中,也就是消滅四天院伽椰子這一行為。」

阮黎醫生的解釋,讓我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卻又覺得這才是最符合她的情況的認知。是的,當她看到黑水和四天院伽椰子,當她和我一樣,在試圖離開半島的路上,遭遇種種不可思議的時候,我原以為會打破她對「神秘」的否定論,但事實上,她對自己所見的一切神秘,連同對黑水和四天院伽椰子的觀測和認知,並沒有偏離她的原本邏輯和視角。

「原來如此,原來媽媽是這麼想的呀。」我說:「媽媽,你是認為,消滅四天院伽椰子,就意味著戰勝白色克勞迪婭,拯救了世界嗎?」

「不,也許遠遠談不上拯救世界的程度。但是,至少是對白色克勞迪婭的侵蝕做出了一次有效的反擊,我是這麼認為的。無論如何,假如擊敗四天院伽椰子,就能夠阻止一次波及四十億人的惡性病變,不也是一場有意義的勝利嗎?」阮黎醫生露出一抹微笑。

她之前所有的冷淡、平靜、緊張、苦惱和困惑,都在這一抹微笑中淡去。我聽得懂她的話,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所有的反問,並不僅僅是因為我要進行確認,更多仍舊在於,我認為她需要這些引子,讓她將自己沉積在心中的一切,一股腦都傾述出來。她用醫生的身份,為我解釋那些神秘詭異的狀況,而我卻同樣是運用著自己所掌握的心理學知識,去感受她的內心。

阮黎醫生說了這麼多,但其內容對我並沒有太大的干擾。在我看來,阮黎醫生會這麼想,簡直就是理所當然的。黑水和四天院伽椰子在我和她的眼中,存在巨大的差異,這種事情也早就已經清楚。對我來說,阮黎醫生的這個笑容,才是這一次見面最寶貴的禮物。

「你會成功的,媽媽。」我用自己最誠摯的感情回應道。

「阿川,我有一種直覺,只要我能完成針對這一次大規模病疫的藥物,就有機會將你醫好。」阮黎醫生的神態越發充滿了希望和喜悅,「倘若沒有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之前給你注射的特效藥應該是有效的,這一次雖然失敗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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