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480章 山的盡頭

讓人感到瘋狂和絕望的風吹拂著山林,樹木嘩嘩作響,灰燼翻卷,讓墓地倍添幾分詭譎和陰暗。我無法肯定這裡的人都是帶著正面的情緒站在這裡,但我也無法將他們視為無心無血的惡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是帶著決意站在這裡。倘若沒有這種決意,又為何進入這個對任何神秘專家來說都格外危險的噩夢中呢?

一開始就沒有人可以確定自己可以生還,雖然目前死掉的人並沒有佔據人數的九成,但對每一個人來說,九死一生的描述都不為過。

至深之夜比最初預計的還要可怕,但是,哪怕是最初的預計,也讓人明白,當自己進入這個噩夢,就有可能再也無法出去。

倘若計畫失敗,死亡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因為,在神秘事件中,死亡從來都不是最差的結果。

即便如此,他們仍舊進入這裡,去在生和死的狹縫中執行計畫。他們是有選擇的,而做出這樣的行為,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雖然我沒有看到他們是如何戰鬥,和什麼人,亦或者怎樣的怪異戰鬥。但在這個詭異的地方,每一個勢力,哪怕結成了同盟,也不是完全可以信任。每個人都知道,對方私下裡打著某些算盤,而無法確定,自己的計畫和對方的計畫會在什麼時候就會發生衝突,亦或者,已經發生衝突,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是誰?真正為自己死敵的人是誰?又有誰可以在死亡的競賽中,從敵人轉變為盟友,又有哪些盟友已經成為了潛在的敵人?基於整個至深之夜的總體計畫,是在各方默認下推動的,並沒有打過「你好,我是來幫忙的人」這樣的招呼,甚至於,哪怕打了這樣的招呼,也會被人視為某種策略。

人心的算計,負面的情緒,陰森的環境,這些處境對每個神秘專家來說,都是一樣的。為了適應這樣的環境,就無法再繼續保持天真的想法。而自己也必然成為「陰暗」的一份子。

最終於這樣的處境中生存下來的人,大概無論對他說什麼,都不可能再去改變他的想法吧。因為,他的想法,早就已經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中,磨礪得如同卵石一樣光滑而堅硬。

所以,我也不會天真地去指責這些人,說「你們做錯了」這樣的話。

因為,就如同我一樣,能夠把事情做到這種毫無餘地的地步,就證明他們不會只被語言就動搖,覺得是自己是錯誤的,更甚者,哪怕出現在眼前的錯誤,也會當做「必要的條件」而不被視為是「徹底的錯誤」。

我可以理解他們,因為,這些思想的變化,都是自然而然的,哪怕從心理學上來說,也是十分有條理的。而我自身,也和他們沒什麼不同。

「所有人都死了嗎?」安娜注視著聚集地的火光,她是這裡所有的神秘專家中,唯一在臉上露出複雜神色的人,所以,我也覺得有必要讓她知曉真正的結果。

「不,救出了一個孩子。是個女孩。」我說。

「女孩?」安娜有些愕然,咬著食指的指甲說:「這裡有孩子的嗎?」但很快就釋然了,「算了,怎樣都好,至少救了一個孩子。高川先生還是幹得很不錯的嘛。」

面對她看似無心的讚許,我只能沉默。「幹得不錯」這句話,無論說話人是怎樣的想法,對我而言,也只是一種嘲諷而已。

「知道嗎?高川先生。」接頭人打破沉默,以一種揭開謎底的口吻說:「真正讓這場獻祭儀式得以完成的主要因素,就是你啊。雖然我不太清楚,但是,看到這個墓地的人,都會十分敏感吧。為什麼,這裡的死者都叫做高川呢?這個至深之夜,肯定和高川先生你有很深的聯繫。說不定,五十一區的人都為了你在這裡而感到竊喜呢。」

「你們分析出了什麼?」我不由得反問。

「我們是有一些推論,不過都是機密事項,高川先生已經不是自己人了,所以不能說。」接頭人說:「不過,我們也沒有向其他神秘組織泄露這些東西。所以,其他神秘組織有了怎樣的答案,也完全是他們自己推想出來的。末日真理教那邊也一樣。我反而想問問高川先生,你自己就沒有答案嗎?」

「不,當然是有的。」我這麼說著,但也不打算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只是有這麼一個想法變得清晰了——這些人掘開高川之墓,果然並非無的放矢。

「我在想,在這個和高川先生有很深聯繫的至深之夜裡,當獻祭儀式違規激活了至深之夜的覺醒之力後,高川先生會變得怎樣。」接頭人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認真,就如同研究人員對待自己的研究課題。

我注意到她的言辭中,有「違規激活」這樣的說法,稍稍和我想的有點區別。

「我也不知道。」我老實承認了,「但也許對其他人來說,不是多美好的情況。」

「真的是……高川先生,到了現在,還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呢。」安娜突然說:「是因為,哪怕看起來失敗到了這樣的地步,也仍舊在計畫的範圍內嗎?」

「是的。」我平靜地和安娜對視著,「一切都仍舊在計畫之中。」

「……真是可怕。」安娜這麼說,嘴角卻是微笑著,而這樣的微笑,也讓我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冰冷。

這些神秘組織比我更早進入至深之夜,他們在半島上的謀劃,從更早之前就開始了,依靠彷彿預言一般的力量,層層布置,而後產生的偏差,又在推動著他們各自的行為,在某個時間和地點,達成了巧合一般的結果。

從時間的跨越和人員的參與來看,若說是巧合,當然有些勉強,但是,我也不覺得,真的是「一切都在計畫當中」。我覺得,他們此時還能說出這樣的話,比起確信如此,還不如說是必須確信如此。

因為,除了確信之外,他們已經不能再做更多了。此時此刻,這裡的所有人,距離計畫的終點都只差一步。倘若要說誰錯了,那就必須用最終的成敗說話。

我十分清楚,自己和他們不是一路人,而他們也必然同樣清楚。最後還可以站在這裡,像是朋友一樣說話,不管其內心的這份情誼到底是虛假還是真實,是帶著目的而來,亦或者只是被某種單純的情緒驅使著,對我而言,都已經足夠。

在這裡開戰的理由,也已經足夠,但是,沒有必要。在這裡決出的勝負,無法成為決定最終勝負的關鍵,而在這裡產生的死亡,於獻祭儀式進行的現在,說不定也會變成祭品吧。倘若祭品增加,最終誕生的東西,其力量也會更加凝聚,變得更加強大。

我不知道,他們想要製造的,到底是怎樣的怪物,但是,卻可以想像,那一定是他們認為,足以匹敵「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的怪物。對方可是佔據著天時地利人和,哪怕這場獻祭儀式可以改變一些不利的處境,但是,「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仍舊為納粹掌控」這一點,並沒有得到改變。

我仰頭看向血月,從進入這個噩夢開始,我就從未稱呼其為「月亮」,而只是「一個看似月亮的球體」,其原因是因為一種模糊的直覺感受,就像是「那並非是月亮」之類自然而然的想法。但是,在這個時候,我的直覺感受,突然認可了,那就是「月亮」,而且是「血月」。

在神秘學中,「月亮」代表著多樣化的神秘,而「血色的月亮」則更多暗示著不詳的神秘。

至深之夜進行到現在,雖然目前來看,全都是各方神秘組織的默認計畫的表現,真正屬於至深之夜的變化到底有多少,暫時還不得而知,可審視自己的內心,「像是月亮的球體」到「血月」的變化,雖然是自然而然的,卻也同樣讓人從這個變化,感受到一種莫名恐怖的力量,正在這個至深之夜中膨脹。

「來了!」不知道是哪位神秘專家低聲說。幾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提醒下抬起頭,只見血月中,那隱約如同環形山陰影的輪廓,正變得清晰,擴大,血月彷彿不只是月亮,而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噴口,試圖將那巨大的輪廓吐出來。

只能用風雲變幻來形容眼前的景狀,疾風拉扯著烏雲,就如同在天空撕開一道簾幕。不多時,就已經可以用肉眼看到噩夢拉斯維加斯的建築,就如同透過窺孔,清晰地看到裡面的東西,包括那些正在城市廢墟中肆虐的怪物——我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噩夢拉斯維加斯了,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五十一區對所有神秘組織的驅逐,以及眾多黑煙之臉的誕生。

彷彿要從血月中擠出,亦或者是被拉扯出來的噩夢拉斯維加斯,完全看不到一個人影,數不清的黑煙之臉沿著街道賓士,卻讓人覺得並不是徹底的混亂,其路線和速度雖然不一致,組合起來卻又一種莫名的秩序感。

就如同末日真理教的獻祭儀式中,總是會出現的矩陣迴路中奔流的光。

我突然明白,原來五十一區的做法,就是用城市的街道代替迴路,讓黑煙之臉充當奔流於迴路中的「力量」。他們將整個噩夢拉斯維加斯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

這個魔法陣的作用是——

在我得出結論之前,山頂響起鐘聲,一共九響。山道中那一望無際的黑袍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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