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340章 永不安寧

從高塔歸來的人們在庇護所中祈禱著,他們的精神狀態在我看來,也已經和最初遇到的他們產生了相當大的變化。他們還記得我的事情,但是,我的出現和消失在他們的眼中,有著另一種解釋。先不去理會我的行為在他們的眼中,究竟是以怎樣一種現象表現出來的,但在和他們的交談中,我沒有發現他們對之表示疑惑。這個庇護所中的傳聞、變化和任何於我眼中和感受中顯得異常的現象,在他們的眼中都是理所當然。而這樣的態度,反而正是我憂心的地方。

將不正常的東西視為正常,哪怕是因為視角的不同,所導致的觀測結果產生變化,但對於其自身和其所觀測到的,自身所處的環境,也必然是相對不正常的情況。這個噩夢伴隨著至深之夜的來臨,有一種可怕的改變正在悄然發生,人們則伴隨著這種改變,也在產生潛移默化的變化。他們的意識,想法和精神狀態,和過去相比,明顯產生了我視之為「扭曲」的情況。

「對內心深處的神明祈禱」、「黃金的魔女」、「異教徒」等等說法,在過去的獵人身上,很難想像會從他們的口中說出來。而說出這些話的他們,更像是一群信仰邪教的恐怖份子。這些人的想法,將他們自己囚禁於宅邸內,拒絕繼續和怪異戰鬥,拒絕繼續探尋至深之夜的秘密。

現在,我又是一個人了。

關於「內心深處神明」的說法,已經流傳於整個庇護所,我一路觀察,沒有受到影響的人可謂是少之又少。而接受了這種說法的人,對宅邸外的人和事,都表現得漠不關心,甚至於排斥。稍微可以正常一些交談的人,就只有從高塔歸來的那些人,大概是指引了庇護所的情分吧,即便如此,對於我試圖深入刺探他們情況的表現,他們也明確表露出抗拒。

「請你離開吧,獵人。」裡面的人拒絕了我進入宅邸的請求,「雖然很感激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但是,在至深之夜的面前,一切所為終將毫無意義。只有祈禱,只有祈禱,向內心深處的神明祈禱,並非請求寬恕,因為我們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對神明來說,正確和錯誤的區別,也是毫無意義的。不要去在意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只有祈禱,才能讓神明聽到我們的聲音,拯救我們於至深之夜之中。」

「為什麼神明可以拯救我們?」我反問。

「不需要去思考為什麼。」裡面的人如此堅定地回答:「只需要相信。如果帶著疑慮,必不能得救。」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帶有宗教性味道的答案了。我研究過神秘學和心理學,十分清楚,一個不考慮為什麼而只固執去相信什麼的人,是無法用道理說服的。然而,哪怕擁有四級魔紋使者的力量,我也仍舊無法在他們的拒絕下,用暴力打開這座宅邸的大門,亦或者找出其他的入口。庇護所中,這些有人居住的地方,就彷彿是他們內心深處排他性的一種表現——不被邀請,沒有得到許可,就無法入內。

而在神秘學中,這種起源於意志而呈現出現象的力量,也是相當常見而強大的。在宗教學中,哪怕是被視為極端恐怖的惡魔,也無法直接暴力擊破,而只能選擇拐彎抹角的做法,對其進行引誘。但另一方面,無論是神秘學還是宗教學,亦或者一些充滿人文思哲的作品,都有過一些故事,去表述利用這種「自我封閉」的危險性。雖然外在的力量,看似無法擊破這種封閉性的防護,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拯救的力量也同樣無法對其伸出援手。

這些拒絕和外界接觸,自閉於宅邸中的人,一旦發生惡性的變化,就意味著將自身陷入絕境當中。而帶給我不詳預感的,是這麼一種想法:如果,在這些人將自身封閉於宅邸前,就已經被至深之夜所帶來的惡性侵蝕的話——

至深之夜在這個噩夢中,是一種宏觀的概念。它並非從現在才開始,也並非在天空變成這副樣子時才開始。噩夢本身的誕生也許在外部觀測的時間線上十分短暫,但居於噩夢之中,至深之夜卻具備「自古以來」的概念。

「至深之夜從過去就已經開始,未來也將會存在,如今正在發生的,只是必然發生的,而且,也並非剛剛開始,而是逐漸趨向於激烈,逐漸以一種明顯的現象表現出來,但在這些明顯的現象出現之前,至深之夜就已經開始了。」——無論是老霍克、人形「系」還是老獵人,其對至深之夜的描述,都可以歸納出這樣的內容。

倘若按照這樣的概念:至深之夜一直存在於這個噩夢中,每時每刻都在進行,僅僅是在一些怪異的現象上,呈現一種波狀的起伏,從不明顯無法觀測,發展到明顯可以被人觀測到。那麼,噩夢中的每一個人,當然也就每時每刻都被至深之夜影響著,並不存在將自己封閉起來,就不會受到影響的說法。

我十分清楚,這個噩夢中的怪異之處,自己不可能全都理解。但是,這些人呆在宅邸中祈禱,而抗拒著和外界接觸,本身就是至深之夜所導致的一種結果,這種可能性在我看來仍舊是很高的。更何況,他們之所以祈禱的說法源頭,祈禱的對象,以及祈禱的行為本身,就已經足夠怪異了。

正因為這些人的怪異,讓整個庇護所的氛圍越來越讓人感到不安,即便是不祈禱的少數人,在交談的態度上,也變得比過去更加焦躁。

然而,面對這些變化,我沒有辦法為他們做更多事情。他們排斥著我,排斥著屋子外的一切,哪怕,這裡是他們認知中的庇護所,就像是「庇護所」這個概念,正隨著至深之夜的到來,而在範圍上大幅度收縮。

起先我試圖從這群人中,找出自己認識的,哪怕只有一面之緣的半島精神病院中的病人,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也同樣無法辦到。因此,到現在為止,我仍舊無法將這裡的人,和半島精神病院中的病人具體聯繫在一起。因為沒有實例,因此,之前所有的猜疑,都仍舊停留在猜疑上。

只因為猜疑,就做出判斷和行動,對我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樣的情況,對大多數神秘專家來說,都是經常會碰到。想要找出所有的線索,確定幕後的真相,再順藤摸瓜,庖丁解牛地結束神秘事件,是只存在於理論上的可能性。反而,在似是而非的線索中,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見聞,做出某個方向的猜疑,在無法找到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以猜疑為基礎展開行動,才是最為常見的情況。

當神秘事件開始的時候,就存在諸多疑問,直到神秘事件結束時,仍舊帶有諸多疑問,但卻最終不可能得到解答,對於較真的人來說,是極為難受的狀況。然而,如果無法突破這層心理潔癖的話,就很容易在神秘事件中死亡。

所謂的「神秘」,本來就是這樣看似有邏輯,實際無邏輯的東西。所謂的「神秘事件」,當然也不可能逃離「神秘」所帶來的不可解。

如果每一個線索,每一個緣由,都擁有邏輯,都擁有一個確鑿的解釋,都可以通過細緻入微的觀察和豐富的經驗,乃至於運氣去推理分析清楚的話,那就只是「偵探故事」,而並非是「神秘事件」了。

「神秘」在絕對現實的,完全真實的世界裡,理論上是「不存在實例」的一種概念,是一種相對性的不可解,而並不具備絕對性的。大一統理論,是一種理論上可以從世界構成的底層,解釋所有問題的理論存在。

然而,在末日幻境里,它的確存在,而從末日幻境的角度,去觀測世界,世界更像是由「神秘」構成的。大一統理論,在這樣的世界中,反而是一種「愚人的妄想」。

從病院現實觀測末日幻境,和從末日幻境去觀測病院現實,無論「病院現實」也好,「末日幻境」也好,其自身都會產生極大的,幾乎是根本性的反差。

在噩夢的高塔中接受病院現實資訊的體驗,讓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這種反差——因為,在那個時候,病院現實反而就像是一種「帶有啟迪性的預知夢」,亦或者是一種「讓人接觸到真實的夢境」,但無論哪一種,都逃不開「夢境」的感受。我不知道其他接受了病院現實的資訊而瘋狂的人,到底是怎樣的感覺,但對我來說,本來很現實的病院現實,反而變得不那麼現實了。儘管,在認知上,它仍舊是至今為止,最現實的世界之一,但在感受上,它完全不一樣了。

噩夢中正在發生的至深之夜,就是這樣一種,帶有「神秘」,卻又十分現實的情況。它只存在於這個噩夢之中,但其誕生的源頭和所能造成的影響,卻又不是孤立的。它看似擁有可以解析的線索,可以邏輯推斷的部分,但又不可能完全只依靠邏輯,去挖掘它的秘密。

從噩夢之外來看待至深之夜,無論是基於中繼器本身,亦或者是基於末日幻境,又或者是基於病院現實,都有著不同的解釋,而這些解釋彼此之間,也有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部分。但是,反過來說,這些解釋沒有一樣是可以從完全的角度,去剖析至深之夜的真相的——我認為,至深之夜的「神秘」,就體現在這一點上。

它在我的「真實側面」理論中,是更貼近於「真實」的現象,而其他基於某個世界的角度對其的觀測和解釋,都僅僅是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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